璇走後,周祖望並沒有立刻去休息。開始是整理他的工作資料,後來乾脆畫圖。
畫著畫著,慢慢停住,若有所思。
狄寒生正擰眉工作。都是因為剛才監視客廳,浪費不少寶貴時間。忽然見計算機下方訊息框跳出來,是周祖望。
他說:寒生,我想辭職。
狄寒生微怔。他知道周祖望工作一直不開心,但他從來最懼怕沒有職業,又鄙視遊手好閒、眼高手低。會說出這樣的話來,必定是已經忍無可忍了。難道是情況變本加厲了?但實在不太可能。人們一向最會見風使舵,那個暗示基本上可以算明示了。
周祖望繼續道:大家都在消遣,宛如茶室,那個工作氛圍實在讓人難以忍受。
狄寒生問道:你看到人家在玩,自己卻要幹活,心理不平衡啦?那就要起來反抗,不要事事答應他們嘛~~
周祖望在計算機另一端笑起來:沒,無理要求已經拒絕了。就是沒多少事做,才會東想西想,愈想愈覺得沒意思。
狄寒生立刻說:沒意思那就辭職好了。本來就是散心去的,做得噁心那還有什麼勁?你樂意就好。
周祖望有些遲疑地說:你覺得可以麼?我是想這樣太不知好歹了。不好意思見杜啟他們。
狄寒生看見這行字,偷偷地笑了笑,繼而敲擊:沒事,他們會理解的。再說,你告訴我的,他自己當時就同你講是臨時過渡。你不要想那麼多啦。
周祖望想了想,似乎確有其事。要辭職的信心於是稍微堅定些。
不過辭職之前先要找好退路。雖然稿酬算得上豐厚,但世俗既定的認知是,這不是一份穩定收入。他的父母親也是認為靠畫圖賺錢最後必定會餓死,才在當年斷然地否決了他的藝術之路。雖然現在時代變化了,但有些偏見是根深蒂固的。
從被約稿到現在,周祖望都沒有什麼真實感。太順利,太容易。不像是真事。
現在工作的地方,在6月份展會結束後並不一定會撤銷。很多地方,這種為了應對某個特殊情況而成立的機構都會就此生存下去──大概也是政府機構為什麼會越來越人浮於事、尾大不掉的原因。調出來支援的部分人手會回到原來的工作崗位,部分則在此處升官發財。
每一個工作場所都是濃縮的小社會。
有時候周祖望很抑鬱。比如那個新造公路的資料非常明顯有問題。路面窄了幾公分,雖然看上去沒有什麼區別,但其實裡面牽涉到的金錢問題就大了。但是他不能過問,只能假裝不知道。
這是他不願意再留下去的另外一個原因。
這些地方總有些潛規則,如果想留下來,要麼適應它,要麼無視它。這兩樣,現在的周祖望都做不到。
雖然接受的教育裡就滿是“效率”、“收益”這樣的名詞,但那畢竟是可以見光的利害關係。他可以心安理得照規則做事,獲取利益天經地義。但邊際量的灰色地帶,可沒有教育過他這種形式的“灰色”──其實也就是大家心照不宣的程度,並沒有太過分。但周祖望已經越來越明顯地覺察到,他不喜歡這樣的模式。
現在回想起來,過去的工作裡,難免也會碰到類似的情形。只不過當時忙得睡眠都成為奢侈享受,哪裡有空思考這些問題?時間上沒有閒暇,生活負擔也緊逼。只求把自己的工作完成得盡善盡美,然後期待升職和加薪。
如果在那種時候說出“要追求自己的理想”一類的話來,恐怕只會被當成沒睡醒吧。或者是工作壓力過大,出現精神分裂病症了。
仔細想,在哪裡都是一樣的。最近一年和同事相處的種種不如意,過去其實也發生過。只是那時候沒有空餘時間來理會這個。
不過,如果做的事情是自己真心喜歡的,應該就會不一樣了吧。
不像現在或是以前,每當有一項大任務完成時,他內心充滿的通常不是大功告成的喜悅,而是筋疲力盡的虛脫感:終於都結束了,不會出問題吧?
前些時候,他的喜悅來自於升職加薪後妻子發光的臉龐,和女兒無憂無慮的笑臉。也可能是他放棄了思考的權利,一心一意把自己打造成符合社會標準的人,一旦成功便非常高興。那樣最容易不過。標準答案填上去,一定會得到滿分。他討厭冒險,希望一切都能在掌握中,沒有意外。
可是依然會有意外。
他是那樣兢兢業業地恪守標準,卻依然因為生病而失去工作。
和大家做一樣的事幫不了他。失敗永遠存在。
在這個展會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