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天前才和那個人在家裡煮火鍋,笑鬧著把蟹肉棒拆了丟進沸騰的鍋子裡,還沒等飯廳的味道散去,他就回到了單身,生活卻沒有任何改變。
他喜歡那個人,因為那個人對他而言,沒有存在感。所以當對方拿自身的存在來威脅他時,這段關係就變成了冷笑話。
當然還是有小小的失落感,但是兩個人說到底也只是一場消遣似的交往,像置放在一起的瓷杯,禁不起碰撞。而二十四歲時需要環島一圈才能醫治的失落感,到了二十七歲,只要走到巷口買兩瓶啤酒就能解決。
他覺得分手是好事,舊生活一次出清。
只是他難免會想,把分手當成威脅掛在嘴上的人,到底是過度自卑還是過度自信?他們期望得到什麼回答?他們是想要留住感情,或是想要贏?
提著一袋食物回到家,拿出郵箱裡的廣告單,走進客廳,門廊迴盪著腳步聲。他拉開窗簾,用咖啡機煮咖啡,拿著寬口杯喝果菜汁,坐在客廳裡吃涼麵,開啟電視看臺灣龍捲風,聽咖啡機每隔三十秒發出的小小加熱聲,等劉玉英出場。
他住在城北邊緣一條種滿行道樹的小巷子裡,是一排陳舊的三層樓房屋中的一棟。他記得小時候這裡一片荒涼,父親總是告訴他:總有一天台北市會滿出來,到時這裡就值錢了。這是他父親唯一做過有遠見的事。
幾年後父母離婚,房子歸到母親名下。然後,臺北市終於滿出來了,一直滿到這條巷子。
許多鄰居都將房子改裝成特色小店,大玻璃窗、木質地板、輕音樂、暗淡的燈光、濃密的樹蔭,給無處可去的都市人一點格調,因為生活很俗,每個人都需要一個虛擬的去處,每個人都想要假裝和世界脫離。
而他正打算做相同的事。
他喜歡這棟房子,陽光洗刷著房子,清走聚集在角落的壞心情,他要將一樓變成一間小店,雖然還不知道要賣什麼,但是他已經決定要做門口鋪上一層鵝卵石,踩在上面會發出咯啦咯啦的清脆聲音。
他喜歡這棟房子,所以這間小店無論賣什麼,都只讓看得順眼的人進來。
看完臺灣龍捲風,他倒了一杯咖啡,坐到二樓書房的窗戶旁,看巷子裡的人來人往。住在一個大城市,在一棟三層樓的屋子裡和自己相依為命,喝咖啡,聽著Rickie Lee Jones,被書本包圍,新生活即將開始,這種具有孤獨美感又有些矯情的非世俗生活方式,讓他覺得好接近幸福。
幸福感終止在陳海天喝完咖啡,開啟電腦連上彩虹夢之後。
他發現自己的ID如同那位低俗網友的詛咒,真的成了屍體妖,和另外四個屍體妖並排在使用者名單上。
彩虹有三妖,屍體、斷頭、幽靈飄。
就算他不是彩虹夢的重度使用者,也知道這個站最神秘的三個系統問題。據說三妖一開始出現時,技術站長武大郎廢寢忘食的維修,眼看即將收妖成功時,武大郎突然收手,讓垂死的三妖活了下來,最後成為彩虹夢的特色。
斷頭妖和幽靈飄的道行較淺,使用者重新上站即可。屍體妖極為難纏,只要使用者未經正常步驟下站,就有低於百分之一的機會變成屍體妖;一個踢不掉、趕不走、發呆時間不停增加的屍體,像張蛻下的蛇皮被遺棄在使用者名單上。
消滅屍體妖的方法有兩個:等系統重開、寫信請武大郎刪除。
不幸的是,系統重開的時間完全看武大郎心情,而寄出的信件通常不被理會,因為看屍體妖的發呆時間不停增加,似乎是這位站長的興趣。
目前最長的發呆記錄是七百六十二小時,由名為NoNight的屍體妖在上個月創下,這件事被寫在站史版,上面註明武大郎一個多月不肯重開系統,不斷累積的屍體妖佔了使用者名單一整頁,導致網站速度變慢,使用者怨聲載道,而其他站長全部袖手旁觀、坐看好戲,最後驚動了神秘的大天使總站長出馬解決。
彩虹夢的站長群,詭異程度不下三妖。
不過看別人的好戲是一回事,讓別人看自己的好戲是另一回事。在學校公佈欄看到自己的記過通知大概就是這種感覺吧。陳海天心想,又羞恥又無能為力。
他寫信給武大郎,卻不抱任何希望。畢竟他是個普通的路人使用者,不認識可以關說上層的有力人士。所以,對於無能為力的事,就不要太出力。
「嗨,屍體妖,恭喜進入下一場總決賽。」
螢幕上傳來落井下石的訊息,他看著看著,莫名的一肚子氣,就是這個人烏鴉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