詳談。
年曉米眼裡的沈嘉文,除了在家裡懶散任性孩子氣之外,對外從來都是遊刃有餘的瀟灑模樣,何曾如此落魄。他心裡百味陳雜,難過,憋氣,替他委屈,控制不住地心疼,還有對那位並不相熟的前妻,生出的一股難言的怨恨。
只是他天生不是那種會恨人的,這點情緒來得快去得也快,最後剩下的只有憂愁和難過罷了。
家裡陸陸續續地來了些客人,有些利息要得太高,談不攏。沒有趁火打劫的那些,大都抱著借出來就再也要不回去的心,少的只肯拿一兩萬,多的也不過四五萬,杯水車薪,聊勝於無。
沈嘉文倒也沒有什麼抱怨,肯拿錢出來的,畢竟還算好的。幾萬塊錢,一筆一筆地湊,也湊了有將近三十萬。
商圈裡的事傳得快,有些人的到來,就成了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事。
沈嘉文接到那人電話時有一陣失神。多年不見,女人的聲音依舊甜軟而嫵媚。他只猶豫了一瞬,就迅速恢復了理智,言語客套,淡淡地,像是對著一個多年不見的熟人。女人電話里語氣很溫柔,隻字不提過往,單說手頭有樁生意,問他是否有興趣。
他正是用錢的時候,這是D市圈子裡都知道的事,不去,看在他人眼裡,便成了矯情和欲蓋彌彰了。
他放下電話,看著年曉米在他身邊無知無覺地睡著,心裡那點縈繞不休的複雜滋味漸漸被潮水般湧上的柔情湮沒了。他伸出拇指,在青年乾燥的嘴唇上撫摸了一下。年曉米在睡夢裡下意識地抿了抿嘴,單純而不設防的模樣。
沈嘉文收回手,心說不論如何,能弄到錢最好。就算弄不到,也是個時候,跟過去做個了斷了。
談事情的地方約在了商業街的一家咖啡廳,女人訂了雅間,他卻點了臨街的位子。
那人搖頭笑他還是一般地由著性子做事。沈嘉文也笑:不過是覺得這邊亮堂些。
女人應該是聽懂了他話中的含義,卻也只是微微一笑,沒有絲毫不悅。
再見面的交談,果然敘舊情在前,談生意在後。
女人笑嘆:“叫女士就太遠了,就如往常那樣,叫聲紅姐吧。”
紅姐。他的第一個女人,他為她流過血,押過命。他那時以為他們可以過一輩子。少年時尚不懂人心複雜的程度。然而他生性精明,轉眼明白這場轟轟烈烈的初戀不過是錯誤的時間遇上了錯誤的人。更何況傷得慘痛。他天性裡對背叛的厭惡遠勝那些深情,所以縱然疼痛,也能斷得決然。然而初戀總歸有些讓人慾說還休,難以言喻的情愫在其中,不是單說一句過去便能坦然相忘的。
“你這些年不曾變老,這聲姐,讓我怎麼叫得出口。”其實眼前人是老了的,不過藉著精緻的妝,不細瞧看不大出罷了。
女人就笑,目光很悠遠,說你那時漂亮得像個混血兒,打起架來卻兇得要命。然而到底還是個孩子,招人疼得很。停頓了一下,又用有點讚賞和欣羨地口氣幽幽嘆到,如今,是個真正的男人了。
這話聽在沈嘉文心裡,忽然覺得有些諷刺。他抿了口茶,掩飾了嘴角的那抹輕笑,不動聲色地把話題轉到生意上去。
就像他想的那樣,哪裡是筆那麼好做的生意,和東海龍宮合作,難免沾染些灰色的生意。他是正經的大酒店,一旦一腳踏過去,再想抽身,就很難了。
何況……他看著女人不再年輕的臉,和眼神裡即使小心掩飾也無法全然隱藏的,隱隱的期盼。
她不再年輕了。
即使這麼多年有過這麼多男人,到最後,她還是一個人。誠然,她一直是個厲害的女人,她的每一任情人,或有錢,或有權。但當他們艱難的時候,她總是毫不留情地抽身走人。她太精明,但她精明太過了,最後只能成為一個富有而孤單的人。
這樣的人,一生裡必然被很多男人愛過,但她呢,她有真的愛過誰麼?
沈嘉文自問,自己也不過是那很多個傻瓜裡的一個罷了。他忽然想起,其實前妻和眼前這位歸根結底是一樣的人,可惜黃麗麗比她痴得多。這樣兩廂一對比,倒好像把他的財產一股腦捲走去補貼情人的那一位,來得更有人情味一些。
只可惜,他現在對這種型別的女人不感冒了。說來也奇怪,他現在對男人依然沒什麼興趣,對女人也不再有興趣。
只剩年曉米一個了。
心裡被一個人填滿,再沒其他人的位子。
那個人傻傻的,至少不會想到半路上丟下自己抽身離開。他讓他覺得踏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