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可以讓你留下來,不過你真的喜歡留在步家嗎?”已經是實質上的主廚,何之山努力放緩了嘴角的紋路,眼神裡拋開偏見,幾乎有一絲真摯,他一字一字地問道,“你和安東比試,我本來是不看好的,安東到底三年的學徒了,你和他比還有些不公平,但是你既然能在短短時間做出這種水平的菜,你對步家還有什麼期待嗎?”
“說老實話,我們幾個人從小受師傅教導,一步一步踏踏實實過來的,而你的表現忽高忽低,讓人很驚詫,所以,”何之山黑幽幽的眼瞳牢牢盯住他,“我怕你是個天才,天才往往意味著更大的破壞性。”
這是什麼意思?黎向榮一頭霧水地瞪著他。
何之山拉開唇角勉強一笑,“小黎,也許你的路有很長很長,我相信你可以從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角色一舉成名,但是你要留下的話,”他不著痕跡地瞥了瞥悠然喝茶的呂永,“可能會被埋沒。”
“埋沒?”步朗尼憤怒地叫道,“何——之山,你就是容不了人,說什麼埋沒?我步家怎麼會埋沒他?!”
“朗尼!”主廚突然出聲喝道,老爺子睜開合了整宿的眼睛,目光如炬。
步朗尼狠狠地吸了幾口氣,他想說步家就是我步朗尼說了算,你們這幾個僱工算老幾,但是他不敢,這種話要是叫他父親聽到堪稱大逆不道。
他只能很抱歉地低下頭,不敢看黎向榮的面,他覺得自己實在是太丟臉太沒用,居然連給朋友說句硬話的資格都沒有,又氣惱又羞愧。
誰知黎向榮輕輕巧巧地點頭道,“何領班說得在理,都是真心話,我很感激。”
“步家很好,我學到了許多東西,可是我大概更適合乾點別的事情,呂大師傅,何領班,各位前輩,多謝你們的照顧和指導,”阿榮說得誠摯,“我真的想見見大場面,才貿然打了個賭,現在無論如何,讓我呆到盛宴結束好嗎?”
步朗尼聽了這話,只覺得從頭到腳絲絲冒著涼氣,阿榮他還是想走?一點也不想留在他跟前?
呂大師傅哼道,“學徒有學徒的規矩,你也是懂事的孩子,難得今天鬧了一場,我也不多說了,全看之山怎麼定奪。”
步朗尼馬上轉頭去瞪何之山,竭力想擺出點少爺的架子來,可惜一看到何之山那無奈中帶著縱容的苦笑,不由滿腦子竄出從小到大他對自己的種種關懷照顧,一時臉上只能訕訕地,落了委屈和任性的彆扭神色。
“朗尼,”何之山放低了語氣,“我,你該明白我也是全心只有步家的。”
步朗尼怔怔地望著他,從他五歲起何之山就在步家工作,如今十五年過去,他當然知道何之山是什麼樣的人,為了步家,為了步家,每個生活在這裡的人都可以堂而皇之地掛在嘴上,但他也知道,何之山很少說出口,那句話是呂永一筆一筆刻在他心上的。
心裡一酸,步朗尼一句話順口而出,“何大哥,你不是想參加中秋節的全國廚藝大賽嗎?報上名了嗎?”
此話一出,整個房間鴉雀無聲。
呂永微不可聞地抬抬手指,又悄悄地放下,半晌才從藤椅裡站起來向外走去,佝僂的背影看起來一下子老了十歲。
“師兄?你要參加廚藝大賽?!”陶星明瞪圓了眼睛,難以置信地看著他,“步家從來不準廚師出去,你怎麼能?”
何之山疲憊地坐下揉揉眉間,“家主同意了。”
步朗尼冷笑道,“我爸爸怎麼敢不同意呢,你現在可是步家的大爺,誰敢不順著你呢?”
尖酸的語言在刻意攻擊別人的時候,也在自己的心頭劃過血痕,硬撐著翻動嘴唇也掩蓋不了眼底的懦弱。
黎向榮走過去拽了拽他,低聲喚道,“朗尼,別說了,現在應該全心準備盛宴。”
“嗯……”並不貼心的話卻奇異地撫平了步朗尼翻滾的焦躁,他偏過頭說道,“你要做鼎湖上素?就好好做吧,師兄不會說話不算數的。”
何之山咬咬牙應道,“小黎,你過幾天先做一次,我們嚐了沒問題就行。”
“不過,你做了這道菜之後,還是離開步家吧。”
手腕驀然一緊,步朗尼死死地攥住他,面板立刻傳出疼痛感,黎向榮吃驚之下忘了掙扎,眼睜睜地看著步朗尼的側臉發愣。
明顯鼓出的腮部肌肉給線條流暢的側頰凸顯了堅硬的輪廓,嘴唇被咬到發白,連柔軟的棕發都散發出凜冽感,步朗尼整個人如同雕像一般傲慢,卻又不可思議地脆弱。
似乎只要誰多說一句話,他就會分崩離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