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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部分

“爸爸!放我出去!”我哀嚎起來,進而這哀嚎充滿了恐懼和乞求的意味,“爸爸——爸爸——”

第二十九章:不留紀念

有很長的一段時間,我都非常憎恨他。

我想或許在很年輕的時候,他也有過那種朦朧曖昧的情感,但是他沒有機會得到,最後他跟所有其他人一樣麻木無情地過了一輩子,所以他嫉妒我,他用這種方式來折磨我,以獲得那卑劣的快感。

他把我關在家裡的理由堪稱可笑。

他說按我們這裡的規矩,落葬的時候如果去送行,一般是子女出面,若是配偶,那意思是做好了生死相隨,終身不再嫁娶的打算。他怕我走出這一步,會誤了自己的姻緣。

我從來不知道他居然這麼迷信。

他咆哮著,你大姑姑去世的時候,你姑父去送了,第二年夏天就跟著沒了。你外公去世的時候,你外婆都沒去送葬,不是她要改嫁,死人要妨人的,知道不知道?尤其孟波這樣,孤零零一個,他是巴不得拖著你一起去死。

人死了就死了,活著的要好好活下去,配偶不去送喪的多了去,為什麼有這個規矩?就是叫活著的人好好活。就連孟波也是那個意思,爸爸曾經揹著我跟他談過一次,談的最多的便是身後事,連我們去影樓拍的那三張照片,他也交代過一併燒掉。

爸爸知道我是聽不進這種話的,所以擅自做主把我鎖在了家裡。

他還說,徐華晉去送孟波,天經地義,人家只會覺得她是個仗義的好女人,哪有同事去送葬的?電視電影裡演的那一套,一圈人站在墓穴前默哀,那都是扯淡的,中國人對生死看得極重,這個時候萬不能壞了規矩。傳出去人家會怎麼議論我和我們家?

我不相信,孟波不是那麼大度的人,他一定是在委屈和羞辱之下被迫答應這些條件的,只為了他尚在人世的老母親還需要照顧。

那些見鬼的繁文縟節,在我們這一代人身上,大概馬上就會消失殆盡。我卻因為這個不能送他最後一程,看著他落葬。

我隔著門板哀求他,求了整整一個晚上,他也隔著門板哀求我,念在老父母的情面上,放過年邁的他們。

“你媽媽心臟不好,你是知道的,你要我們一家子給孟波陪葬嗎?”

第二天早上,他開啟了房門。

我因為掄起凳子腿砸門,用胳膊撞門,兩條手臂傷痕累累,虎口的地方也震傷了,而看到他彷彿一夜之間就增多的白髮,我又沒有了發瘋的勁頭。

我平靜地吃他給我做的早飯,熱淚滴進熱粥裡,灌湯包是他親手發了面蒸的,他不常做,但是我吃得出這種只屬於他的獨一無二的手藝。他在竭盡全力挽留我和我的幸福。

我有什麼立場指責他?

後來,也就慢慢理解了父母,這世上固然不是所有的父母都愛著自己的孩子,不是每一個人做了父母就變得高尚,可是他們的的確確是愛我的。

爸爸後來也開誠佈公地跟我談過,如果我沒有辦法走進婚姻,他不勉強,只要我是真心要找一個人過日子,他會試著妥協。

我請了三天的病假,然後回實驗室上班。

不敢回宿舍,那裡就像一個鼓漲的盒子,裡面的記憶隨時會洩露出來。

即使在實驗室,我也感覺到了同事們異樣的目光,或者其實是因為我的樣子實在太怪異,我能感覺出來爸爸的擔憂,他每天送我上班,再接我下班。

那個實驗室裡,有各種各樣致人死地的毒藥,即使一支小小的注射器,往靜脈裡灌注幾十毫升的空氣,也足以窒息。我看見死亡微笑著誘惑我,我在水龍頭前剝下血淋淋的手套,操作檯上那隻掙扎著的兔子,慢慢閉上了眼睛,又沒有完全閉上,就那樣看著我,死了。

最後一個同事走出去吃中飯,我說我還沒搞定,讓他先走。

我抬頭,眼睛一點一點地瀏覽架子上的藥劑瓶,最後我抱著頭,蹲下來,縮到桌子底下壓抑著聲音哭泣。

我沒有死的勇氣。

人都有最難捱的時候,只要不是像孟波這樣罹患絕症,總是可以捱過去的。

慢慢,就會平靜一些,再平靜一些,一個月不夠,那就三個月,時間是最好的神器,讓所有痛苦的記憶慢慢淡化,最後結痂脫落,只留下一個疤。

我的左手上有幾道細細的傷口,除了手背上那個是做遊戲的時候被表姐抓傷的,其餘的傷口,我已經不太記得來歷。左不過小時候學著切菜或者玩弄小刀不慎割傷的,真奇怪,疤還在,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