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琰的聲音飄飄渺渺的,見行昭的步子頓了下來,似乎是下了極大的決心,向白總管使了眼色,白總管便帶著僕從魚貫而出,壓低聲音向著蓮玉與蔣明英吩咐:“你們也先出去,在府外的馬車上等也好,在偏廂等也好,若是不放心,候在遊廊也可以。。。”
蔣明英神情淡漠,卻是話中帶笑:“今兒個溫陽縣主出來,皇后娘娘本來是不許的,這個時節最容易染暑氣,奴婢怕奴婢一脫了身,溫陽縣主就不舒。。。”
賀琰衝蔣明英一擺手,止住了她的話頭,眼神卻直直盯著行昭,輕聲地在留她:“只用一會兒,不到半個時辰,半個時辰之後,你就回去吧。。。”
蔣明英蹙了眉頭,想起來皇后的吩咐,正準備張嘴,卻聽見小娘子稚氣卻低沉的聲音。
“蔣姑姑,蓮玉你們先出去。”
行昭手蜷在袖裡攥成一個拳,卻神色平靜,語氣堅定。
蔣明英眉間蹙得愈緊,蓮玉輕嘆一聲,眼神在賀琰與行昭身上來回打量,想了想,終究屈膝福身拉著蔣明英往外走,順道湊其低語,“。。。咱們就守在外頭,您想想,方都督還在這兒呢。。。”
蔣明英神情一鬆,被蓮玉拉著走出房門,往回探了幾眼,這個沉穩牢靠的女官到底忍不了了,靠在廊柱上,輕呢一語:“小小年紀,我看著都心酸得很。。。”
蓮玉緊緊抿住嘴唇,看著透出暖光的蓮青色窗欞,心裡沒著沒落的。
門“咯吱”地關上了,行昭眼瞧著頂天的那扇門在地上劃過一道圓潤的弧度,最後一絲縫兒也不留,關得死死的,心提起來又放下,賀琰要同她說什麼?威嚇?拉攏?還是。。。
行昭頭痛欲裂,她想思考,她想理智地分析,卻沒有辦法將心沉下來,她在以最惡劣的態度揣測她的父親,多麼可悲啊。
“以前太夫人住在正院裡,哦,是你祖父還在的時候,我每次一過來就能嗅到濃濃的藥味,太夫人年輕的時候身體不好,藥不離口,湯不離手。麻黃髮汗,利水消腫。桂枝解表,止痛溫經。白芷散寒,祛風通竅。。。大抵是久病成醫,在太夫人床前侍疾久了,尋常藥材的藥效我也能一口唸出來,每回在太夫人床頭背誦這些的時候,太夫人就摸摸我的腦袋,然後什麼也不說。”
賀琰望著擺在高几上的那尊粉彩繪花鳥花斛,眼神動也不動,邊說邊坐靠在了左側的太師椅上。
出人意料之外的開場,讓人摸不著頭腦,行昭輕輕望向她的父親,一張笑臉卻看不清神色。
“太夫人常常生病,卻也每天拖著病體來問我學問,從《論語》考到《史記》,背結巴了一次,她就拿竹篾子打我手板。。。”賀琰輕笑著,拿手比了一個寬出來,給行昭看,“就這麼寬的竹篾子,打在我手上,聲音又響又脆。我且不敢哭,因為太夫人是躺在床上伸出個身子來打我,每打一下,我便抽一下,她也咳嗽一聲,咳得厲害極了,眼睛裡都是紅的,臉卻是刷白刷白的,看起來既可憐又可悲。我知道這是因為賀現,是因為住在正院東偏廂的那個晚秋姨娘,太夫人在爭一口氣兒,她不比別人弱,所以她也不許她的兒子比別人弱。。。”
行昭低頭,沒有出言打斷,父親和女兒講述這樣的場面,其實是不體面的。
說起來,現在的賀家哪兒還有什麼體面可言啊。。。
賀琰長長嘆出一口氣,從輕聲地笑,慢慢地笑出了聲:“所以我拼命地讀書,拼命地想討他的歡心,太夫人告訴我,等站到高處了,別人一抬頭就能看見你時,他自然也把你放在心上了。至於怎麼爬高,太夫人沒有告訴我,我卻在想,只是因為賀現是那個女人肚子裡面出來的,他便不用拼命地爬,就有人看見他。我卻要拼出一條命,放下面子和尊嚴,放下我的夢想,放下我心尖上的女人,去求方老將軍,去求皇帝,去求各式各樣的人,才能讓他看見我。。。”
他是誰?
應該是老侯爺吧。
“為什麼一定要讓他看見?”
行昭壓抑住喉嚨裡將將萌芽的辛辣:“你受到的苦與痛,你便讓你的兒子,你的女兒,你的女人,一一地再嘗一遍?母親不是你中意的人,母親不是個能和你琴瑟和鳴的女人,母親沒有討你的歡喜,所以她就該去死嗎!”
“母親佔著臨安侯夫人的位子,而那個女人想要,你為了圓你少時的夢,所以母親就該去死嗎!”
“你放下的尊嚴,你丟掉的夢想,就一定要靠別人的犧牲來完成嗎!”
“你將你受到的不公平與辛酸,再照搬原樣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