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蘭茨·卡夫卡
陰鬱的卡夫卡在形容每一次寫作過程時,用了一個比喻:彷彿摔倒在人來人往的劇院中央。在面對這本《生死朗讀》時,我面臨了卡夫卡式的窘迫。長期以來,我把寫作視作生命一次順暢的歌唱,我帶著喜悅觸控鍵盤,急切地尋找著語句來表達想法。寫作是我將世界辨別清晰的一種愉快手段。
但是,我該怎樣表達閱讀《生死朗讀》所帶來的驚慄呢?我慣常的分析方式遇到了不可逾越的障礙。15歲的少年與36歲的婦人之間的綿延數十年的暖昧情感,其中,我們遭遇了肉體的激情,目睹了離別與重逢,經受了生死的顫抖……而這一系列令人驚異的事件背後的驅動力竟然是一個簡單的細節:朗讀。
我是個迷戀成長的人。我總是對那些在正在發育成熟的靈魂產生莫大的好奇。我想了解,究竟是什麼樣的人與事會對一個少年的內心世界產生無法消除的影響。於是,幾乎從這本書一開始,那個孤獨的15歲少年米夏爾就粘住了我。因為疾病,遠離了人群,他墮入了36歲的漢娜的生活。在這個成熟的女人的身上,米夏爾觸控到同齡人中沒有的韻味——“她的身體很強壯,極富女人味,比我曾喜歡過的、博得我青睞的姑娘豐滿”。緊接著,他們不容我喘息地睡了覺,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內,他們過著“朗讀、淋浴、做愛、一起躺一會兒”的生活。
我承認在前66頁,我被這種錯亂而單純的愛情生活挑逗得神魂顛倒。就像米夏爾對漢娜說的,他喜歡於連·索雷爾與德瑞納夫人之間的關係更甚於與德拉木爾小姐的。這段俄狄浦斯式的戀情,勾起了潛藏於我記憶深處的斷片,和那些小心翼翼拒絕觸及的情感。我回憶起了《紅與黑》中,於連在夜晚敲開德瑞納夫人房門的聲音;想起了《教室別戀》中,少年在樓梯上強吻女教師的場景;甚至模糊地看到了,馬曉軍在那個充滿了革命氣息的房間裡,對於米蘭的無法壓抑的慾望……
成熟的女人們讓正在發育的男孩子們尋找到一條通往經驗世界的最簡捷途徑。不管是米夏爾還是於連,他們都透過成熟的異性而迅速成熟起來。或許由於在成長中,我沒有體驗過這一過程,在成熟後的今天對於這一過程產生了無比的迷戀之感。我得再次勇敢地承認,事實上,我的閱讀高潮在前66頁已經出現。在接下來的131頁中,我一直在努力再次尋找到最初描述的段落。我的身份早已不是一個客觀的閱讀者,我已經被自己潛藏的情感推入這種緊張的尋找之中,我比作者更加焦急地等待米夏爾與漢娜之間的重逢。
深深的失望主宰了最終的130頁。在這130頁中,我目睹了米夏爾對漢娜情感的動搖,震驚地看到漢娜莫名的失蹤,然後驚異地在法庭上發現了她,最終絕望地忍受了她的衰老與死亡。在第118頁,作者揭露了或許是本書的核心所在“漢娜不會讀書也不會寫字”。有了這句話,讀者就可以理解,漢娜為什麼突然離開米夏爾,為什麼背上牢獄之災……這個突如其來的結果,給我帶來足夠的震驚,卻沒有戳中要害。
我總覺得,這種情節安排,對於作為偵探小說高手的作者本哈德·施林克來說,其實並不困難。離奇的情節不能作為一部傑作的表徵。震撼靈魂的不是所謂的戰後德國的社會背景,也不是出乎意料的情節安排,而是它傳達出的少年與成熟女人之間的無法言喻的情感。
到了這裡,我突然覺得卡夫卡式的痛苦正在離我遠去。我發現一直在困擾我的情感變得單純起來。這本小說其實並沒有我最初想象的那樣複雜,它曾經糾纏我的東西正在變得清晰起來。我始終在閱讀的,不過是一個年輕男人的成長過程,他遭遇到一個有點莫名其妙但是富有成熟魅力的女人,他們之間發生了隱秘而幸福的聯絡,然後這個男孩子就再也沒有從這種情感中擺脫出來。他一直生活在這個女人最初營造的氣味與溫柔中,甚至她的死亡也未能破壞這一切……
重建象牙塔
重建象牙塔
確實存在某種必須普及的知識,且還有某種誰也不能缺少的對信念和個性的培育。每個人顯然只有當他本身不是著眼於其特殊職業,而是努力成為一個良好和高尚、受到教育的人和公民時,他才是一個好的手藝人、商人、士兵或經紀人。這種教育不應該是為維持生計和複雜的文明機構的實際功能做準備,而應該是理想主義的型別。
—威廉·馮·洪堡
一
13世紀末的英國小鎮牛津籠罩在一種緊張的氣氛之中。當地的居民越來越無法容忍那些穿著長袍、喜歡誇誇其談同時又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