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搖搖頭,舉起手背擦了擦眼睛,可是低下去的頭卻再也沒抬起來過。
注①:直線剪裁衣袖寬闊,原為沐浴後吸水性強的輕便和服,後發展為平民喜好的衣著之一。
☆、第十一章 京都夢魘
揣摩著父親唇邊那點寵溺的意味,我摸摸自己的臉,不由得羨慕起琉光那張暖如春陽的笑靨。我曾經期盼那雙牽著他的手有朝一日也能溫暖我,然而直到我踏出北條家大門為止,我始終只能恪守本分,看著這個本該屬於我的舞臺上演另一出父慈子孝的戲碼。
滿弓。
瞄準紅心的眼在箭矢貫穿樹幹的剎那,掠過了一絲解放的快意。他趨前數了數藤樹上殘留的箭孔,認出了每一個深深淺淺的傷痕。
每一個箭孔都埋葬了他的委屈,他的怒意,他的不滿以及他的嫉妒。他只要不開心就會帶著弓箭往這兒跑,因為他記得這是那個女人最喜歡的樹。
有時候那個女人的氣焰囂張到了讓人忍無可忍的地步,可是他父親的肩膀依然寬厚得足以承受一切,好幾次,他都看見男人的尊嚴被狠狠踩碎在那疊疊層層令人眼花撩亂的衣襬底下,也許是因為戴起「北條」這頂帽子的時候脖子總是沉重得抬不起來,因此他選擇了沉默好節省一些體力。
他從父親身上感覺到藤原一族過去不可一世的光輝已然黯淡甚至於消失,那樣的唯唯諾諾只讓他間接明瞭到一個人為了追求生存,其實並沒有所謂不可犧牲的東西。比方說母親,就是一個最好的例子。
那年他連六歲都不到,童智未開的年紀哪裡懂得什麼叫做背叛?他只記得一進門便看見殷紅的液體流了到處都是,母親那雪白的身子軟倒在地,就連敞開的衣襟也顧不及拉上。
他想走過去摟母親,可是卻被一隻手輕輕按住了肩膀,他的父親摸了摸他的頭髮,那是第一次同時也是唯一一次他對他有過的親密舉動。他當時還傻呼呼地伸出手去撫平他唇邊的痕跡,事後回想起來才理解到那是多麼殘忍的一張笑容。
當年的他,還不明白何謂死亡,他天真地相信了父親所編造出來的謊言,他同意他的說法,他們必須離開母親才能夠得到充分的休息。
幾天後,父親牽著他的手走出了家門,一路上,他心裡很掛念母親可又不敢開口,就這樣,他懷著心事來到了京都。
下車時,率先入眼的是一道高聳的朱漆大門,他記得那門檻之高,他得費力抬高腳根才跨得過。待走進那座築有綿長圍牆的府邸,群芳爭豔的景緻讓他眼前為之一亮,不管是綠池春泉還是白石櫻木,清爽的空氣中都飄散著不同於南國的內斂風雅。
突然間,有幾名額頭點著蛾眉的侍女朝他們走來,她們在經過父親時雖然低著頭,可唇邊輕掩的笑意卻有些曖昧不明。父親不發一語,牽著他走上回廊,過沒多久,剛才與他們擦身而過的侍女們正簇擁著一名身著十二單衣①的豔麗夫人走進涼亭。
他怕生,躲到了父親身後卻又被推至跟前,「昭雅,記住在這兒你只能喊我伯父,千萬別說溜嘴。」他蹲下來在他耳邊說道。
「為什麼?」
「聽話就是了,別問那麼多。」
「可是——」正當他想再問清楚一點之時,亭內大腹便便容貌卻不改嬌豔的夫人已在侍女的攙扶下朝他們走來。
「政輔,你怎麼離我這麼遠?」夫人笑了笑,聲音有些慵懶,美麗的笑容讓人有點睜不開眼睛。
「我帶了個孩子來見你。」
父親執過他的手硬是把他送到了夫人面前,「他是我某個遠房親戚的遺腹子,我瞧他無依無靠便把他接過來了,你不會介意吧?」
聽到這句話時他整個人都愣住了,他扯住他的衣袖難掩慌張,但父親從頭到尾卻只是掛著微笑,沒有給他任何解釋。
「昭雅,這是姨,快喊人。」
女人細細打量起自己,瞅人的眼神教他感到害怕,他的頭越來越低,連呼吸都不敢太大聲。
「這孩子的眼睛…怎麼不是黑的?」女人舉起手扇優雅地遮去了嘴裡的驚呼,在那當下他瞧見了她眼底的輕蔑。
「我那遠房親戚生性荒唐,他妻在他死後也不知所蹤了……京子,我知道此事對你有點為難,不過於情於理,總不能教我坐視不管吧?」
「你都這麼說了,就照你的意思辦吧!」女人又笑了,她微微貼近身去,毫不避嫌地拉過父親的手放在她隆起的腹部上。
不久之後女人生了個孩子,他沒見過父親那樣欣喜若狂,那一天晚上他握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