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牢頭抬臉眨眼一個爛笑,替我開啟牢門,便招呼著手下全都退了去。
“羅某與殿下並無深交,當不上殿下紆尊降貴前來一探。”羅汜知我前來,掙扎起身。朝我踉蹌挪了幾步,好比為酒所酣,好比朔風打頭,可不是東倒西歪?我本想搭一把手,卻被他狠狠撂開了。多日不見,身骨被牢飯喂得清削不少,一張臉倒被雕琢得更俊了——幸而用刑得當,沒把嘴給打豁。
“我與你家兄長同一席面吃過酒、同一河溪摸過魚,怎能說‘並無深交’呢?”我抄手胸前,倚牆一笑。
“家兄過世多年了,這份情羅某已然承不起。”汜哥兒的橫眉冷對好似開葫蘆作瓢,如此明目堂皇天公地道,你說我招誰惹誰?他瞪我未完,猛一側眸才見我身後還有一人,便當場住在那裡——倪珂免帽而立,正不鹹不淡地看著他。
“王……王爺……卑職……卑職沒有……”羅汜一陣臉紅一陣臉白,皸裂的雙唇顫得厲害,一眼不眨地牢牢看著身前之人,幾番囁嚅間走上了前,淚水竟已悄然奪眶。
我的印象裡,小王爺極少動怒。便是打小拿扇子刮我手掌,最多也就虛張聲勢地攢眉瞪眼,唬不了我,倒常唬出自己一個笑來。然此時此地的倪珂,是真的動怒了。因為他面無表情地注視羅汜一晌,繼而抬手揮向了他的臉。
以小王爺如今的身體狀況也就掰蒜的勁兒,那個巴掌據我目測應該掄得不重。可汜哥兒還是不可遏止地墮下了淚,他半跪於地,將頭埋進倪珂懷裡。彷彿自百轉千回的河汊間覓得漂流的方向,哭得幾近失聲,那些與委屈、懊喪、自責相關的情緒一瀉無疑。嘴裡低低自語,若非煞風景地念叨著“渴”,許那一聲聲的輕喚是——
珂……
倪珂的面色寡漠依然,他的手卻沒有推開懷中小子的意思,僅是慢慢落向羅汜的腦後心。那樣子顯得倪珂很有母性,很像當年他執著我的手將我從朝堂上帶回玉王府,從此御我寒暑、免我凍餒、護我安康。
格窗外的高遠之天,何時拉上了青油幕?早有月光篩灑而下。如同銀絲爻錯,金線縱橫,使得倪珂的白髮耀出一種洗盡鉛塵的光芒,更助我一分中心如醉與患得患失。
如蠱似惑,不知何來。
覺得自己再與此二人多處一刻簡直要被那光芒灼壞了眼睛,只得落笑而出。正碰上了孫牢頭,聽見牢房內隱隱傳來了哭聲,便要去瞧。他用非常納悶的聲音問我,“殿下,操個婆娘還能把自己操哭了?”
我強耐住滿腔的笑意,按住孫牢頭的脖子,湊到他耳邊說,“改明兒帶你去疲к勇ィ�搶鐨呂吹鈉拍銼W枷�甑萌媚閬肟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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恐怕費鐸收押羅汜時如何也料想不到會有這般奇效,倪珂甘願以神機三營和兵馬元帥之位抹去羅汜的謀反之罪。若以賭作比,小王爺這回可算賠了個家產罄盡,血本無歸。我後來才知,早在同行探牢前,巧舌如簧的李相如便已說服了太子放人。官復原職的隴西郡守不罰反賞,用以賑濟流民的二十萬石軍糧,正隨同狄未德一行返回隴西;而與此同時,神機三營以整軍為由,被盡數繳入太子麾下。
比之接踵而至的山崩地裂,這些大概不過是滄海一粟。
小王爺臥病數月,可府里人來人往依舊,尤以近些日子為甚。
“李夏姐姐喲,好姐姐喲!你既是王爺的貼心人兒,可容告知下官一聲:王爺的病況究竟如何?是不是真如酒樓茶肆的流言蜚語所傳,已經不久於世了?”年過不惑的禮部尚書蔡念同拉著李夏的纖手,壓低了嗓音,“王爺病不得,萬萬病不得!王爺這一病可不亞於將我等追隨之人置於砧板投入滾湯啊!”
“哪個是你姐姐?這般妄言亂語,你就不怕被剜去舌頭?!”李夏睜圓了杏眼,張口就啐,幾乎要傳家將來攆打此人出門。可愁雲染上了梨花面,看來也已心頭存疑了。
“這些個蟫蟲蛇鼠,怎生就不能容王爺清淨一陣子呢?”待將前來請安探病的大小官吏一併攆盡,李夏回眸於李相如,“先生,王爺又不是鐵打的身子,怎麼就病不得了?”
“請安是假的,探病也是假的,只有這句‘病不得’是真的。他們憂心的並非王爺病重幾何,他們憂心的是自己的榮華富貴與項上人頭。”李相如對李夏微微一笑,“有些人生來就紲縲纏身,行、止、醉、醒,皆由不得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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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乍晚,似一幅一絲不苟的工筆。正當我與半坼撫琴弄樂,玩笑嬉戲之時,無事盡生非的裴尚書又找上了門。
“當日你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