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法靠淚水消解。
阿馬爾毫無預兆地睜開了眼睛,那雙靈動的眸子是藍色的,跟她一樣。阿馬爾看著她。賈罕娜眼見他逐漸清醒,意識到今天早晨意味著什麼。
他的第一句話是:“賈罕娜,如果我倒下,你必須跟阿爾瓦走。他會帶你去找你父母。再沒有別的地方可去,吾愛。”
賈罕娜點點頭沒有說話。她不相信自己能說出什麼得體的話。醫師俯下身,吻上阿馬爾的雙唇,然後把頭枕在男人的胸膛,傾聽著他的心跳。他們離開帳篷後,說起了無關緊要的廢話。這都是些拙劣的偽裝,彷彿今天的世界與往日沒什麼兩樣。
再沒別的地方可去,吾愛。
低垂的太陽不時鑽進西方的朵朵流雲,空氣忽冷忽熱,賈罕娜站在風中的山岡上,俯瞰兩軍之間的平原。米蘭達·貝爾蒙特·德爾維達站在她身邊。
瓦雷多使者阿爾瓦·德伯裡諾身著黃白相間的袍服,作為米蘭達的護衛守在她們身旁。還有胡薩里,亞夏人得到了拉米羅王的允許。隨使者一同前來。
胡薩里如今是費扎那的執政官,為瓦雷多人服務。賈罕娜對此並無不滿。他選擇了拉米羅,而不是穆瓦迪人,這是在兩害相權時做出的必要決定。奇裡的選擇似乎與此不同,他沒有隨羅德里格的隊伍一起離開拉寇薩。賈罕娜可以理解。雙親被賈德的信徒殺死,他不願追隨北方戰旗也是意料之中。醫師不知道他的下落。在戰爭中,親友失散是家常便飯。
她低頭看去。雙方軍隊幾乎勢均力敵,且地勢相當平坦。若非這樣,雙方的首領也不會率軍來此。
臨時聯合起來的賈德軍不可能再在戰場上度過一介冬天,而祖利蒂人也會厭倦在距離沙漠如此遙遠的地方,投入這場曠日持久的消耗戰。明天會有一場大仗在開闊地展開。這實屬罕見。明天也許會有決定性的結果,不然戰事將繼續拖延很久。苦澀漫長的歲月會降臨在這塊支離破碎的大地上,劍與火,疫病和飢餓,還有寒冷。
但在明日來臨之前,先要經過今天的傍晚。舉著藍黃或銀黑旗幟的兩支大軍列陣於下方平原,等待著日落時分。賈罕娜提醒自己,我發過誓,我不會哭泣。
賈德人與亞夏人的決鬥儀式向來在黎明或日暮時舉行,也就是太陽和群星取得均勢的時段。一輪明月掛在東方,那是幾乎滿盈的白月。賈罕娜心中苦澀,只覺它與這場形神俱灰的決鬥格格不入。
雙方各派出一隊戰士,守在下方的斜坡兩側。賈罕娜認識那些賈德人,那些都是羅德里格的部下:萊恩、馬丁、盧杜斯。他們其實並不需要衛隊,因為阿爾瓦也在山上,使者的傳統在這場戰爭中得到了尊重。
人類就是這樣,賈罕娜心中暗想,無法抑制再度襲來的苦澀心緒。戰事殘酷到了極點,但士兵們——包括穆瓦迪人——仍會尊重使節的旗幟與權杖。
他們會像孩子一樣滿心激動,為古老的象徵儀式所折服,目不轉睛地觀看兩軍陣前的決鬥。諸神的挑戰啊!兩種信仰各自擁有最偉大的勇士,他們是戰場上的種聖雄獅!吟遊詩人們即將寫下無數詩文和歌謠,在宴席、酒館或沙漠星辰下的夜幕中吟唱。
“要到什麼時候,生為女兒身才不是一種詛咒?”米蘭達說,但她沒有轉頭,“要到什麼時候,”她凝視著平原,“我們才不會像現在這樣袖手旁觀,才能鼓足勇氣看著他們死去?”
賈罕娜沒有回答。她想不出恰如其分的答案。在今天之前,她都不會將女兒身視作—種負擔。她知道自己比大多數人幸運,有那樣的家人、那樣的朋友和那樣的職業。但她今天並不覺得幸運,今天她認同米蘭達·貝爾蒙特的看法——站在這風中的山岡上,很容易認同。
一陣嘈雜聲從下面傳來。兩支軍隊歡聲雷動,吶喊聲震天動地,無數長劍敲打著盾牌。
從南北兩個方向,有兩個人騎馬離開陣列,穿過西爾威尼斯以西的平原,朝中間騎去。
羅德里格·貝爾蒙特和阿馬爾·伊本·啥蘭在相隔不遠的地方勒住韁繩。他們都沒帶護衛,所以沒人知道他們說了什麼。
片刻過後,兩人各自下馬,然後掉轉馬頭.讓它們原路返回。兩人再次面對彼此,賈罕娜看到阿馬爾說了最後一句話,羅德里格做出回答。兩人隨後拉下頭盔。
賈罕娜站在山岡上,山風獵獵,暮色已深;她看到下面的兩人各自從背後摘下圓盾,抽出長劍。
羅德里格的頭盔上應該有隻蒼鷹,阿馬爾的則有葡萄藤圖案;這些裝飾她都知道,但難以看清。她站得太遠,日光又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