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伊沙克在這前所未聞的領域表現出的勇氣和技藝,卡塔達的阿瑪力克感激地賜下大量金幣和豐厚家產,足以讓伊沙克和他的妻子女兒無憂無慮地度過餘生。
但緊接著他又下令讓人剜去醫師的眼睛,同時連根割掉舌頭。見過亞夏女子赤裸身軀的雙目從此不在,更不會有人從金達斯醫師口中聽聞扎比菜那乳白嬌軀的描述。畢竟阿瑪力克王的寵姬曾暴露在伊沙克的冰冷目光和手術刀之下。
這可以說是仁慈之舉。所有人都知道,如果賈德人或金達斯人以其淫穢目光注視已經許了人家的亞夏女子的赤裸身軀,那麼按照慣例,應處以兩馬分屍之刑。而且這位女子屬於卡塔達王,諸位哈里發的繼承者,令所有小國主望風披靡的阿拉桑雄獅。
瓦祭們看到機會,這件事的風聲剛一溜出宮殿,他們便在神廟和市場中鼓吹公開行刑。但阿瑪力克真的對金達斯醫師心存感激,何況他向來討厭瓦祭和他們的各種要求,而且他——至少在自己心目中——是個慷慨大度之人。
伊沙克活了下來,但又瞎又啞,深深陷入內心的冰冷淵藪,連妻子和女兒也無法刺透。伊沙克此後再沒對哪件事做出反應,無論是最初的幾天,還是此後的四年。
她倆趕去卡塔達,把醫師接回他當年選定的費扎那城的家中。他們的財產足以維持生計:實際上,無論從任何角度來看,他們都很富有。在西爾威尼斯,在卡塔達,也包括在費扎那的私人診所,伊沙克都獲得了極大成功,而且對前往東方進行皮革和香料貿易的金達斯商隊進行的投資也回報頗豐。阿瑪力克最後的賞金,只不過是為俗世財富錦上添花。他們可以說得到了雙月賜福,向來財源滾滾。
賈罕娜·貝·伊沙克,這富庶之家的女兒,走進父親的房間,把蠟燭放在桌上,拉開東牆窗子的擱板。她順手推開扇戶,讓傍晚的一縷微風隨著柔光透進房間,接著依照自己的習慣,坐在書桌旁的木椅上。
她早先給伊沙克讀了一半的書——梅羅維斯關於白內障的研究著作——攤在胳膊肘旁邊。每日下午結束了—天的工作之後,賈罕娜都會回到這個房間來,給父親講講今天看診的病人,然後大聲讀出她正在研究的文章。有時他們會收到信件,來自其他城邦,乃至其他大陸的朋友和同行。雷佐尼爵士每年都會從巴提亞拉的索蘭尼卡,或是他所任教、行醫的其他地方寫幾封信來。賈罕娜也會把這些信函念給父親聽。
伊沙克從未做出任何反應,甚至未曾朝她扭過頭來,自從受刑的那天起就一直是這樣。賈罕娜會給他講述自己—天的工作,大聲讀信件和正在研究的文章,然後親吻父親的額頭,離開房間,下樓吃晚飯。就連那一吻都不會得到回應。
維拉茲會送飯上來,而她父親從不離開書房。賈罕娜知道,除非她們逼他,否則父親永遠不會離開這裡。他的聲音曾是那麼渾厚優美,他的雙眼清澈蔚藍,好似陽光下的河流,猶如通往深邃智慧源泉的明門扉。只要有人請求或是有所需要,他便會獻出睿智頭腦和精湛醫術,毫無保留也毫不猶豫。他驕傲但不浮誇自負,勇敢但不虛張聲勢,智慧出眾但不耍小聰明。然而現如今的伊沙克,只剩下一具空殼,一副皮囊,一團又瞎又啞、喪失了所有特質的虛無,只會枯坐在黑暗房間裡。
賈罕娜看著父親,準備與他道別。從某種角度來說,她覺得儘管時隔多年,但現在決定向卡塔達的阿瑪力克復仇,是她這輩子最正當的決定。賈罕娜開口說:“今天是趕集的日子。沒有太棘手的病人。有位採石工前來求診,您能相信嗎,他居然患有痛風症;我正要替他診斷,就被叫走了。當然,我本不想去,不過來請我的人是胡薩里·伊本·穆薩,他正要排出結石,今年的第三顆。”
扶手椅中毫無動靜。那英俊的白鬚側影更像是伊沙克的塑像,而非醫師本人。
“我給他治療時,”賈罕娜說,“外面傳來—個可怕的訊息。如果您在聽,應該可以聽見金達斯區外傳來的喊叫聲。”她經常這樣做,鼓勵父親多運用聽力,努力讓他離開書房。
還是沒動靜,甚至沒有跡象表明伊沙克知道她在屋裡。賈罕娜幾乎有點生氣地說:“卡塔達的阿瑪力克王將大王子和阿馬爾·伊本·啥蘭派來,準備在今天為新竣工的城堡側殿祝聖。他們殺害了所有受邀的賓客,所以街上才吵吵嚷嚷的。一百四十人,父親。阿瑪力克把他們的頭都砍了下來,屍身扔進城壕。”
出人意料的事發生了。可能只是夕陽刺透陰影玩出的小把戲,但賈罕娜感覺父親朝自己轉了下頭,雖說只有一點……她突然意識到: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