縣上要來換烈屬牌,婆媳倆死活不讓換,說是沒有個準信,你們咋就知道人不在了,你們這是咒人死,不安好心。哭著說著,把個武裝部的人說得不敢大氣吭一聲,仍把光榮軍屬的牌子掛上。那“烈屬光榮”的牌子,老周嫂子拿一把大斧劈了,又剁成碎末,一把火燒了。婆媳倆守著一個希望,艱難地活著。眼看老周嫂子就二十五六了,有人給她提親,她都把人家罵走。她心裡的官子一直活著。到了文革初期,沙吾同到一個山裡公社串連時才得到一點訊息。那一天,沙吾同把毛主席《炮打司令部》的傳單幫他們刻好,就要走,一個身穿舊軍裝的人進來了。沙吾同同他打招呼,看他耳朵有點背。別人介紹說:“這是志願軍老功臣,在單位里老受壓。”原來他是郵電所裡的投遞員,叫任學選,在志願軍時就是排長。那晚上,沙吾同他倆住在一個屋裡,沙吾同聽說任學選是功臣,就很敬重,問起來,老任同志吭哧了一會,說:“現在不打美國兵了,功臣連個爛杏也不值。”說起打仗,他勁來了,說他耳朵是在上甘嶺叫炮彈震聾的。上甘嶺啊!別看那電影上唱呀歌的,咋唱咋歌也唱不了戰士們的精神,那才叫革命英雄主義。又感慨說,上甘嶺死了多少人啊!戰場上下來,戰友見了面,哪一個不是抱著哭,說:沒有把這百十斤撂到山頭上。最後一仗是青溝裡戰役,我們一個排,上去三十多人,下來時只有四個人了,都是咱一個菊鄉的。他忽然掏出煙抽一支給沙吾同,沙吾同搖搖手,他笑了,說:“好習慣。我這都是在朝鮮學會的,那時閒了就著急。”他擦著火點了煙,猛吸一口,忽然問:“你姓沙,有個沙官同不知回來了沒有?”一聽這名字,沙吾同一愣,這不是官子哥嗎?老周嫂子老王大媽眼都望穿了呢!忙問:“是不是高挑個,白淨,說話有點假婆娘腔,細聲細氣的?”他說:“就是,他有文化,是我們文化教員,寫信都找他。”沙吾同說:“那是我近門哥,現在沒訊息。”任學選回憶說:“我們四個一起撤下來,跨過一個坦克路時,敵人炮彈打來了,我喊一聲‘臥倒’,就勢趴在一個大石頭邊,炮彈炸了以後,我從土裡抖抖身子,沒事,就開始喊人,沒人應。我身旁的這一個是菊鄉城根的人,已經不行了,又爬著找人,看見一個戰友,從他外包牙的樣子上,認出來是咱師崗人,一摸,也犧牲了,頭上被炸彈切了個口子。我接著就喊沙官同,他在一個溝裡,在哼,我去一看,他負了傷,我背起他,他又溜了下去,哭著喊著,聽不清說的啥。我急忙跑到擔架所,領了人來,人已經不見了。後來我到擔架所查查,別人抬下來了,有他的名字。自此,我再也沒見他這個人。”沙吾同問:“會不會是傷太重,後來犧牲了?”老任同志很負責地答:“不會,他腹部傷,要不了命的。”沙吾同問:“會不會當了俘虜?”老任說:“青溝裡戰役是上甘嶺的最後一仗,爾後美國就在板門店簽字了,停戰了。”“那他會不會留到當地同朝鮮女人一起過起日子來,聽說朝鮮男人死的多,寡婦多。”老任笑了笑,說:“沙官同絕不會,他戀家,想老婆,經常想他兒子。”三種情況一排除,官子哥還可能活著。沙吾同回來一說,大媽和老周嫂子馬上讓沙吾同領著她倆坐車去見任學選,並把這個情況上報武裝部,但是過了幾個月,仍是沒有沙官同的準信。但這事以後,老周嫂子對沙吾同就親近了一截,情同姐弟。
金丹讓老周嫂子養了幾個月,沙吾同有事沒事就往嫂子家跑,有時也就在那兒吃。時間一長,有人說出閒話了。
沙吾同找到廣全二叔,兩人談了半夜。沙吾同說:“這些人真是缺德,壞一個女人的名聲。可我們自己身上一個血星兒也沒有的。”廣全二叔說:“這些事誰給你作證?好說不好聽,把金丹接回來吧!有啥縫縫補補,叫你二孃去。”抱回金丹那天,老周嫂子嘴唇都氣得哆嗦著說不成一句囫圇話。沙吾同說:“嫂子,啥事咱都清楚,金丹我抱回去啦,有苗不愁長,她女娃子長大也會記住她大媽的恩,我沙吾同這一輩子也忘不了嫂子。”說得淒涼悲傷,老王大媽、老周嫂子都哭了。哭著哭著就要找大隊上公社,要國家把官子給她找回來,老周嫂子也尋死覓活的。眼看事情鬧大了,廣全二叔趕忙使眼色讓幾個婦女拉住她們,又把看熱鬧的人罵了狗血噴頭。他說:“今天要是出了人命,把說閒話的嘴撕撕餵狗,還要法辦他,咱沙家灣有些人心眼不正,不好好按毛主席指示辦事,戳東搗西,你小心一點自己的屁股眼,夾緊點兒,今天先捎個信兒!”
小金丹不懂事,看見這麼多人,一會兒給這個笑笑,一會兒又給那個笑笑,她自學會笑,有人就逗她玩。沙吾同抱著她,想孩子她媽的死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