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回來當社員,他頂不上壯勞力,二叔就把他派到婦女堆裡幹活。這天他因為上工太急,衣服被門鐐吊兒上一個鐵圈尖茬掛住了,他不知道,只管走,一掙,衣服前襟扯開一個大口子,走路就一撲扇一撲扇的。大姑娘小媳婦就取笑他,一個女人就說他扒牆頭看嫂子掛的吧!這個話說得太離譜了,沙吾同實在憋不住,就揚起臉,對她說:“哪是掛的,你咋忘了,是你這個沒良心的撕的。”想封住女人的嘴。誰知這婆娘野得很,一下子就上勁了,湊過來說:“你真要去嫂子那兒,老嫂子還真想開開洋葷哩,讀過書的,幹那事斯文不斯文?”那一堆女人就叫開了,扯臊起來。這個說:“張梅花想改胃口了。”那個說:“大兄弟,就去給她立竿見影一下,讓她個臊筒子,急用先學。”那些年提倡學習毛主席著作要“急用先學,立竿見影”,在“用”字上狠下功夫。女人們不經意冒出一句騷情話,沒人追究,他要是湊上去,怕要大禍臨頭。誰知那個騷女人大大咧咧地說:“走,到那個山溝裡,嫂子可真要‘急用先學’哩!同子,就‘立竿見影’一下。”誰想就在這時,廣全二叔來叫他上大隊。沙吾同魂都嚇飛了。他就想是這幾句話犯事了,又想這‘立竿見影’的笑鬧也不至於‘立竿見影’這麼快。問二叔啥事,二叔說,上邊找你,你就去哩。一進大隊門,見革委會主任,管治保的委員都在座。他不知道人家要怎樣編排他,進了門也沒敢找地方坐,人家也沒有讓他坐,他就直挺挺地立著,等著挨訓。
這時,上邊來的人說:“你叫沙吾同吧!”他沒有答話。那人又說:“你同陳小煥有關係吧!”他不知這話裡會有啥一針見血的內容,更是大氣也不敢出。他心裡在記掛著,小煥可別出岔呀,平平安安改造幾年,緩期罷了改無期,無期了再變有期,有期了再變提前……他在等她回來,什麼也不幹了,老老實實過日子啊!咱起來鬧造反把命都搭上了,落了個啥,再也不出頭露面了,裝縮頭烏龜又咋的?過咱們的日子,一輩子有吃有喝就行了呀。他想著,心就跑到小煥身上了,那上邊的人說了什麼他沒有聽清,忽然一個驚雷震聾了他的耳朵:“陳小煥在新疆生了一個女娃後,死了。”他一下子被打倒了,等他昏昏沉沉地被廣全二叔架著走出大隊時,他迷迷糊糊問:“是在新疆那樣……”廣全二叔答:“興許是,沒聽清。”沙吾同不由大叫:“天哪!”又撲通一聲跪在地上,向西磕著頭,喊著:“小煥,小煥……”頭上磕出了血,血流了滿臉,圍了好多看熱鬧的人。廣全二叔勸他說:“你冷靜冷靜,有些後事還得你去料理哩。”沙吾同瘋了一般,他流著滿臉血,對圍著他的人,一個一個地磕頭。
他病了一個星期,廣全二叔給他預支了分紅錢,催他趕快上路,對他說:“還有個女娃哩,那是咱沙家的血脈吧!去把她領回來,小煥的事,埋那兒就算了,替咱全村老少多燒點紙,讓她在陰間路上別渴著餓著。”說罷也哭起來。又有幾個老輩人也湊了些盤纏。一箇舊社會出過遠門的三爹說:“新疆天冷,這個皮襖你帶上。還有你春同二哥給我寄的糧票,正好你路上用,別餓著身子。”
……如今,他回來了,抱回來了個吃奶娃。咋辦?
這小東西,是他同陳小煥的孩子,是個女孩,他叫她沙金丹。
沙吾同把小金丹從座位上抱起來,在懷裡拍了拍,但孩子哭得更厲害。他拿起放在小茶几上的網兜,摸出一個奶嘴兒,放孩子嘴裡,孩子咂了幾下,又哭了。沙吾同不敢給她和奶粉了。從新疆勞改場回來時,有個好心的女幹警,把自己家裡的奶粉還有幾聽煉乳,都給了他,讓他路上給孩子餵了吃。他是男子漢,不會計劃,小金丹一哭,就急,從阿勒泰克蘇到烏魯木齊幾天汽車,他可已喂下去三包奶粉。這一路火車又得三天三夜,喂完了,以後吃啥?他只得讓她餓點,也比斷了奶強。這時,對面那個奶孩子的大嫂,看小金丹奶嘴裡沒奶水,知道孩子是餓了。又問孩子她媽哩,不見沙吾同回答,不再問了,把她抱的孩子哄睡了,放座上,過來接過來小女孩,說:“餓壞了,孩子才出月,就敢往老家送,她媽幹啥工作,就不能帶孩子?真夠革命的!”說著把衣襟一攬,端住乳頭向孩子嘴裡一塞,小金丹不哭了,開始咕嘟咕嘟吮吸起來。吃急了嗓,又嗆了出來,把人家衣服也吐髒了,沙吾同忙說:“對不起,噎住飢就行了,你那孩子還要吃哩。”那大嫂看小女孩那又要哭的可憐相,心疼地說:“看是餓壞了,看是餓壞了。”又喂起來。
沙吾同千恩萬謝,大嫂笑笑說:“養孩子是恁容易嗎?這只是肚子餓了,要有個頭疼腦熱,她又不會說,才鬧人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