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人間的甜酸苦辣,機緣湊巧,得遇高人練成了一身武功,也打出了名堂之後,才回到家鄉。
可是他家鄉那片苦難的大地,不但歷經天災,而且,還經歷了人禍、兵災、盜賊,比天災更可怕。本來聚居了百多戶人家的村落,早已蕩然無存,連頹垣敗瓦都沒有留下。而本來就貧瘠的大地,也赤地千里,光禿禿地,只有東一簇西一團的茅草蒿子,有氣無力地生長著。連蛇和老鼠都找不到藏身之處,何況是人?
那次雷老回鄉之後,就再也沒有回去過。他在江湖上名聲越來越大,四面八方的朋友,也越來越多。一有機會,他就打聽家人,甚至同村人的訊息,哪怕是給他遇上一個同村的人,他也會歡喜不盡。
照說,尤其在雷老中年之後,聲名如日之中天,五湖四海,都有他的朋友弟子,端的是一呼百諾,要風得風,要雨得雨,誰不想討他的好?可是全村幾百人,看來早已死光死絕了,硬是一個人的訊息也探聽不到!
而這個心願,也一直存在雷老的心中,當作是人生的一大憾事。
也正由於這一個原因,所以百歲之後,午夜夢迴,忽然覺得有人叫出他童年時代的小名,而這個小名自他逃荒離開之後,又是絕無人知道的。
所以,剎那之間,他心情激動,無以復加。他一面問來人如何知道他的小名,一面睜大了眼,想看清楚那是什麼人──他年紀雖然老,可是體魄壯健,目力也好。但是屋中實在太黑了,所以他只看到,貼床站著一個人,在那人的身後,又影影綽綽地站著另外兩個人。
他一問,站在床邊,叫他小豬兒的那個,就“呵呵”笑了起來。
雷老心頭怦怦亂跳──這笑聲極熟悉,可是又實在太久遠了。想把它從記憶中找出來,得揮去許多塵封的往事。
雷老氣息急促,連聲問:“你是誰?你是誰?”
那人仍笑著:“小豬兒,你出生,還沒洗乾淨身子,你爹就把你抱出來讓人看,喜得直叫:‘是一個大胖小子,一個大胖小子!’也真怪,村裡人人窮得脫底,靠野菜葉度日子,可是你才出生,硬是茁壯。是我取的小名,我說:‘好傢伙,是一隻小豬兒!’你倒來問我,怎麼知道你的小名?”
那人說到一半,雷老的腦際,“嗡嗡”作響。他張大了口,兩個字在喉嚨裡打轉,可能是因為太激動了,所以竟然叫不出來。
雷老出生之後,母親就難產而死,他父親養他到三歲,也撒手歸西。沒爹沒孃的孩子,就跟了村裡一個單身漢,也就是在他出生那天,替他取了一個小名“小豬兒”的那個人,雷老從小就叫他“昌叔”。
要不是昌叔,三歲的娃兒沒有了父母,就算他是天上的武曲星下凡,不叫餓狼咬走,也早就餓死了。
雷老是昌叔養大的,他逃荒離開村子,也是昌叔帶著他一起走的。離開村子之後不到半個月,成千上萬的逃荒人群,衝散了他和昌叔。從此之後,昌叔就只存在於他的記憶之中了。
難怪他聽得那呵呵的笑聲是這麼熟悉──塵封的記憶,一下子衝破了時間的封鎖,飛舞跳躍而出,令雷老激動得全身發抖。
站在床前的那人是昌叔,可是他張大了口,就是叫不出“昌叔”這兩個字來。
他實在太激動了,喉間發出了一陣咯咯聲,雙手一起伸了出來,握住了床前那人的手,那人也立時握住了他的手。
這種手握手的感覺,和一百年之前,完全一樣。
雷老眼淚奪眶而出,他終於哽咽地叫了出來:“昌叔,昌叔。”
那人笑了起來:“小豬兒,虧你隔了那麼多年,還記得我是誰!”
雷老除了“昌叔”兩個字之外,再也發不出別的聲音。
雷老對原振俠說當時的情形,說到這裡,神情仍是激動之極。雖然不至於再度老淚縱橫,但是也雙眼通紅,幾乎難以為繼。
原振俠在這時,作了一個手勢,想打斷雷老的敘述。但是雷老用力一揮手,還是要說下去。
原振俠想暫時中止雷老的話,因為他越聽越覺得不對路。那個“昌叔”,至少比雷老大十多二十歲,就算他還活著,也不能半夜摸上門來了。
所以,原振俠那時的想法,和精神科的那個醫生是一樣的。
雷老由於長年累月,思念同村的人,更思念親人。於是,曾經撫養他的“昌叔”就出現了,自然是出現在他的幻想之中。
可是雷老接下來的話,卻又令得原振俠愕然。雷老道:“你猜,當時我肯定了來到床前的是昌叔,我想到的是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