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眼淚存在我的眼睛裡,我卻笑了。因為他這句話其實也很不簡潔,不過想說“對不起”而已,不也一樣浪費了這麼多形容麼?
我在晚上多了一個習慣,把棉被的一部分緊緊抱在懷裡。慢慢地,不是被子暖和了我,而是我反過來暖和了它。我知道這是為什麼,通常我這麼做的時候,是想念蘇遠智了。不過我在要求自己減少主動打電話給他的次數,我知道,這是我小的時候,跟爸爸學的。那時候爸爸在戒菸,他說一上來全都戒掉也是不好的,會打破身體裡的迴圈平衡,媽媽就說他狡辯。爸爸說,從一天只抽五支開始,‘漫慢地三支,然後一支,最後就成功了。
我現在就是這麼做的。那個晚上,我卻接到了端木芳打給我的電話,我看著手機上那個名字,覺得曾經的爭鬥都是上輩子的事情了。她說:“南音,我聽人說,蘇遠智明年要去英國?”我回答:“是的。”她很直接地問:“那你也去嗎?”我淡淡地說:“我去不了。”——我們倆已經好些年沒有過這麼友好的對話了。
她輕輕地嘆氣道:“其實南音,我覺得……他家裡在這個時候送他去英國,在你……這個時候,挺不好的。”
我相信她是真心的。我願意相信。只是我沒有想到這個人會是她。
“謝謝,小芳。”我自己知道,我臉上是在微笑的。
“我沒什麼不好。你不用擔心我。”我繼續說,“反正我現在哪裡也不能去,我得在龍城直到哥哥的事情有了結果。所以,誰想走就讓他走吧,我又攔不住。”
“春節我回龍城的時候,一起吃飯?”她的聲音終於輕快起來,“我帶我現在的男朋友回來給你看。其實我最早還想著,我一定要讓鄭老師見他一面,幫我鑑定他。”她停頓了半晌,“幫我告訴鄭老師……算了,就幫我問他好吧。”
“我會記得。”不知道我該不該讓自己的語氣聽上去嚴肅一點—其實我最初想用的詞或許是“莊嚴”,但是我不敢。
我聽見門外的腳步聲的時候,已經來不及關燈了。其實這些日子以來,我知道爸爸總在晚上輕輕轉開我的門,看看我。有時候我會在聽見門把手旋轉的時候把燈關上,他就心照不宣地轉身離開了。還有的時候,我來不及關燈,就只好閉上眼睛,盡力把自己的呼吸弄得悠長,像是沒有意識。他會站在床邊看我一會兒,也許他知道我沒睡著,不過他從不戳穿我,只是替我把燈關上,黑暗中我像掐著秒錶那樣數著他走出去的步伐,像是為了什麼儀式準備彩排。
不過今天,爸爸正好撞上了我睜著眼睛。他怔怔地看著我,手還停留在門把手上,似乎是突然不知道拿這個不再偽裝的我怎麼辦了。兩秒鐘後,他似乎是準備轉身出去,他匆匆地對我說:“睡吧。很晚了。”
“爸。”我叫他,“你每天都要去見哥哥的律師麼?”
“也不是每天。”他笑笑,“不過每天都打電話。”
“我們是不是要賠給陳醫生家裡很多錢?”在午夜的靜謐中,我們倆的聲音似乎比平時要暗啞一點。
“法庭最後會判的。”爸爸說,“現在賠給他們的不在正式的賠償範圍裡。可是,陳醫生每天的醫療費都是一個大數字,他們家的人沒有能力。”
“姐姐把房子都賣掉了,還不夠麼?”我問。
“這些,你都別管。你要畢業了,好好想想以後的事情。不過就是委屈了你,明年夏天,家裡可能沒人有精力幫你和蘇遠智辦婚禮……”
“別管那個了。”我就在這一瞬間覺得所有的事情都是可以接受的,“其實你也清楚,那個婚禮不會有的。你放心啦,我很快會去找工作。我們系裡的畢業生,應該還是找得到工作的。”
“你也不用恨他。”爸爸這句話講得很突然,但是我懂他的意思“如果換了是他們家出類似的事情,我也會猶豫,要不要你真的嫁到他們家裡去。”
“我知道。”我加重了語氣。我都知道,我早就接受了。
“你早點睡。”他轉身推開了虛掩的門,外面的黑暗就隱隱地照射進來了。
“爸,”我看著他的背影停頓在門框裡,“你說我還能遇上一個喜歡我,我也喜歡他,並且不在乎哥哥是犯人的人嗎?”
他說:“南音,爸爸累了。”
其實是我犯規了,本來,這場對話,應該只陳述事實的。不應該去談我們傷不傷心。現在已經沒有人知道該如何正確地使用感情了,在事實面前感情早就成了襟若寒蟬的奴隸。那就應該繞過它,並看似若無其事。我任由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