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我所料,他接著說:“差不多就行了,別演上癮了。”
“關你什麼事。”說完我就後悔了,但是總是這樣,我總是忘記他是“被害人家屬”,總是沒辦法在跟他說話的時候流露那種自知底氣不足的歉疚。
“你真的以為你這麼做,她就能變好麼?連醫生都不知道現在要怎麼治療她。”他又是習慣性地挑起了眉毛,“她才五歲,你是覺得她真的能看懂你演的戲?她不可能因為突然受了刺激,心智也跟著長那麼快的。你電視劇看得太多了。”
“我想跟她道歉,我知道這是沒用的,可是我說了,我想為她做點什麼,這是我唯一能想到的事情了,你就算瞧不上也沒必要這麼說吧?”我知道我的聲音不知不覺抬高了,我也知道我的反駁是多麼可笑和無力。
“她不需要你道歉。”他居然笑了,“她連你哥哥的道歉都不需要。不過我也沒別的意思,不管怎麼說,有人每天來跟這個小傢伙玩一下總歸不是壞事。但是要是有一天,你覺得膩了,沒必要堅持的。”
“我不會覺得膩!”我覺得我自己受到了一種說不清的挑釁,在後來的日子裡我才明白,這個人總是能非常成功地激怒我,“你以為對我來說,每天看著她是件容易的事麼?但是我必須得這麼做,我也是為了我哥哥和我自己。”
“你看,你承認了,你是為了你自己。”他笑得就像是牌局終了時的贏家。
“我不是那個意思!”
“你把你自己看得也太重了,殺人的人根本就不是你,被害人也不是你,你還覺得自己是女主角—你這個人自我膨脹得太過分了吧?”
“我不跟你說了!”我咬牙切齒地倒抽了一口冷氣——不是比喻,龍城冬天的空氣是真的肅殺,我轉頭朝著醫院的大門走,可是卻又在想,要是我真的就這樣走了,不就算是被他說中了麼?他覺得這一切不過是我自己的遊戲,我不能讓他把我看扁了。
“埃我忘了跟你說,”他對著我的背影窮追猛打,“我那天看見了你留在這兒的幾頁紙,這故事真的全是你自己編的麼?你編得還不錯呢。”
我停下來,轉身看了看他的臉:“真的?”
“沒見過你這麼虛榮的女人。”他的語氣簡直是輕鬆愉快的,“不至於吧,這麼一點點誇獎你都捨不得漏掉。”
“你去死吧!”情急之下我也只想得起來這句特別低階的話。
“你們家的人還真是暴力,”他滿臉的驚訝看上去完全是真誠的,“動不動就要人去死,還付諸行動……你們從小到底都在過什麼生活啊?你家其他的人也是這樣的麼?”
我靜靜地看著他的臉,我覺得一切應該如此的。他是最有權利嘲弄我的人。對他來講,也許嘲弄還算是客氣跟仁慈的。而我,我已經沒有權利告訴他所有事,比如我腦子裡面不停振動的手機,比如我的一夜之間面目全非的媽媽,比如那種每天活在碎片裡甚至是碎片縫隙裡的困頓,比如開始猶豫著要離開我的蘇遠智,還比如—關於哥哥,那個被所有人疏離遺棄只有我和姐姐才更珍惜的哥哥。—所有的一切背後原本有那麼多的放棄和割捨,原本有那麼多錯綜複雜的爭鬥和糾纏,原本還有那麼多血淋淋的不得已……但是誰叫我屬於被判有罪的一方呢?罪人那邊的故事都是自欺欺人的詭辯和開脫。你痛徹心扉,在正義的人眼裡是不要臉;你不置可否,在正義的人眼裡,還是不要臉;你只能裝作無動於衷,反正在正義的人眼裡,你依然不要臉。
昭昭,我現在只能想念你了。如果你已經不再介意這個世界的生硬和粗暴,請你和我同在,可以嗎?
我盯著對面那張臉,看了一會兒,然後我說:“沒錯啊,我家的人就是這麼暴力,我家的人都是妖怪,我就是這麼長大的。可是你也別忘了,你哥哥是個多冷酷的人。他眼睜睜地看著人死,什麼同情也沒有,還要理所當然地嘲笑別人的同情心。我是不是也可以替昭昭問一句,你家的人向來這麼冷血麼?你們兄弟還真是挺像的。這種話我也會講—其實你哥哥不過是運氣好而已,不過是因為躺在那裡了,所以現在就成了什麼錯也沒有的被害人。”
我轉身走開是因為我也不敢相信這話真的是我自己說的。昭昭你真的給我力量了麼?可是對於現在的我來說,我已經不知道要把力量用在哪裡了—所以我只好用來傷人。
“喂,”他的聲音平和地在我身後響起來,“我承認我哥哥那個人是很冷血,不過你也可以學會吵架吵得精練一點,你只要說句‘他活該’就好了,你看你用了多少形容,真不怎麼簡潔,你說對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