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頓了頓,“徐戚燁說你不在學校。”
她居高臨下地看著他,“是我讓他這樣告訴你的。”
列儂聽得一怔,募地抬起頭看向她。
她說這句話時的神情平靜得有些可怖。
夜晚山中寂靜無聲,而他們的周圍,此刻卻連風好似都是靜止的。
“你在寫字的時候,有時會無意識地用筆蓋敲擊桌面。”
沉默片刻,她忽然開口道,“你不吃生菜和胡蘿蔔,你走路的腳步聲總是很輕。”
“你思考的時候、眉頭會微微皺起來,你寫字的字跡和以前一模一樣。”
他的臉色在她的話語中,一點一點開始變化。
“你的右手無名指上,有一個小小的被火灼傷的疤痕,”她一字一句,“你的背部,有很多傷口,有舊的傷疤,也有新的傷疤。”
“我認得那些傷疤,因為有些是我親手幫你包紮的。”
他的瞳孔微微放大。
“徐戚燁和彭然是一對,我從最開始就感覺到了,彭然向你表白、以把我推向你,應該都是你一手設計好的,我不知道你事先究竟是怎麼和他們兩個溝通的,但是相愛的人無論怎樣掩飾都能辨識得出來,從徐戚燁看彭然的眼神裡就能知道。”
“是啊,”
久久沉默的列儂臉上的表情再次歸於平靜,緩緩開口道,“並不是每一個人都能成為優秀的演員。”
“你還忘了一個人,”她說,“在我始終都在懷疑中徘徊的時候,他卻已經看出來了。你不要忘了,他活了這麼多年,對這世間的沉浮有多麼瞭解,所以,沒有一個人可以逃過他的眼睛、即使偽裝得再好,他沒有揭穿你,只是因為他想把這個權利留給我。”
“你知道,馮校長在去世前對我說了什麼嗎?”
“他說,你或許能在所有人面前當一個最好的演員,可是你卻在我的面前滿身破綻。”
他苦笑了一聲,這時在她的注視下,抬起手,拉開了自己上衣的拉鍊。
“在我遇到泥石流的時候,你準確地找到了我和小友,然後把我們帶到了一個誰都不知道的地方進行救治,”她說,“那是你們組織的一個分部吧?我想應該是那樣。”
他輕輕撕開了貼在自己聲帶處的變聲膠帶,下一秒,他的聲音已經和上一秒變得完全不同,“我知道你那個時候醒著。”
“所以,昨天晚上,你也是故意引誘我的,”他與她對視著,再次將手伸到了自己左下顎的地方,“因為你太清楚不過,眼睛、嘴巴可以說謊,只有身體騙不了人。”
身體是最誠實的,肌膚相親,魚水之歡,曾經那些交融的時刻,已經將彼此的靈魂都深深地刻進了對方的身體裡。
一聲物體被撕裂的聲響。
人皮面具隨風飄散,在黑夜裡,很快便沒有了蹤影。
“這一回,是我甘拜下風,”他從石頭上站了起來,“如你所見,我已經不再是這個世界上最好的演員了。”
“從前,我總是指導其他人,應該怎樣在易容的時候抹除掉原宿主所有的習性、完全變成另外一個人活著,可現在,我的一切習慣都在你的面前暴露無遺,而我對此還渾然不知。”
“因為我曾經在離你最近的地方。”她的嘴唇此刻微微顫抖起來。
“那晚在山上,我問過你,希不希望那個人再次回到你的身邊,”他的臉龐依然英俊得不真實,“你說你不想,所以,我尊重你的決定,之後繼續以這個身份留在你的身邊。”
“所以呢?你的這個身份,又能維持多久?”她的雙手緊緊握成拳頭,“兩個月?半年?一年?到了哪天,又再次頭也不回地離開、失蹤對嗎?”
“但是我騙不了我自己。”
她蘊藏了那麼多日的眼淚,她在馮校長去世時都強忍著的眼淚,此刻終於無法抑制地流了出來。
一滴、一滴,滴在了冰冷的土壤上,將她封印在內心最深處的鐵盒上的鎖都慢慢地融化開來。
她怎麼可能騙得了自己呢?
她那樣熟知他低眉時的笑,那樣熟知他說話時的聲息,那樣熟知他身體的溫度。
她太熟知他了。
熟知到即使他換了一張面容,她都依然知道,他就是他。
原來,她用了三年的時光想擺脫這個人的影子,卻依然活在他曾出現過的世界裡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孟方言,我不是你,我騙不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