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他什麼時候離開?”
“他馬上就要回去的。”休休垂下頭,聲音越來越低。
倪秀娥有些生氣,說道:“那就讓他走啊!這裡不是江陵,孤男寡女老在一起,別人會說閒話的。你娘倒是很歡迎,她巴不得四皇子天天來看你。”
休休溫順地答應著,眉目間有些無奈。倪秀娥不知該如何去提醒休休,隱約感覺這孩子在迴避什麼,又捏不準她的心思。待休休走後,她便發狠地埋怨起自己。
“這孩子愛幹什麼,那是沈不遇管的事,跟我有什麼關係?倪秀娥啊倪秀娥,別去管人家的閒事了,都十七年了,管得還不夠嗎?”
第二天,那個四皇子尚不見人影,弄堂裡卻出現了一張熟悉的臉。
當時倪秀娥剛跨出門檻,見外人過來,下意識地旋身避開。那人匆匆而過,倪秀娥卻很快認出了他—沈不遇的貼身管家福叔。
福叔頭髮變得花白,腳步依然矯健,眉眼殺氣浮動。倪秀娥在裡面關上門,心中陣陣發慌。
“老天爺,福叔一定是要接休休回去了。讓他們走吧,都走吧。”她閉目不斷地祈禱。
弄堂裡靜悄悄的,倪秀娥恍惚能聽到自己的心跳聲。記憶中,那個嘴快的女人,在夜鎣池中掙扎,巨大的荷葉只現出她晃動的一隻手。福叔獰笑著,將粗大的木棍捅下水中。倪秀娥躲在暗處,眼睜睜看著那隻手最終沉了下去……
她打了個寒戰,額上卻滲出一層汗。
終於弄堂深處傳來腳步聲,一下一下好似踩在倪秀娥的心口。腳步聲消失了,她側耳傾聽,弄堂外隱隱有馬蹄之聲,漸漸輕遠。
她這才壯著膽子開門,悄然來到休休家,隔著瓦爿牆聆聽裡面的動靜。
果然,曹桂枝尖厲的聲音傳來:“你到底回不回去?相爺都派人來了!”
“娘,您別逼我,我不想回去!”休休略帶哀求地說話。
“你存心不讓我過日子是不是?相爺動了氣,我們就會餓死凍死,你聽見沒有?”
“我們有手有腳,自己養活自己。娘,我可以養活您,別讓我走!”
“我打死你!”
接著一陣劈里啪啦的響聲,曹桂枝又開始抽打自己的女兒了。
倪秀娥忍不住頭皮發麻,悄悄折回自己家,睖睜地坐了良久。這一夜,她又夢見了死去的陶先生。
一早,左眼皮又是急跳。倪秀娥收拾包袱,準備去大女兒家看外孫。休休的事,折磨得她心緒如絲攪動,亂極了。
門楣上的塗銅鈴鐺正在叮叮噹噹作響。誰來了?不會是休休吧?大概朝她哭訴來了。
她硬著頭皮去開門。
門口映出一個青白色的身影,日影隱在那人的臉上,顯得格外肅殺。那雙沉得驚人的眸子,如冰刃,直直地刺入她心底去。
“奶孃,你的日子過得不錯啊!”
倪秀娥的魂大半已經出了殼,雙膝不由自主地跪了下去,顫抖著叫道:“老爺……”
這一叫,扯出一段如煙往事。
十七年來,倪秀娥總在祈望,老爺已經忘記還有她這個奶孃,她便可以過她安靜的生活。
萬萬沒有想到,老爺突然出現了。
叄
十七年前。
時過正午,倪秀娥獨自走進柳茹蘭的院子。
襁褓裡的小少爺滿半歲了,正躺在搖籃裡咿呀哭鬧,柳茹蘭和用人陶媽忙做一團。柳茹蘭邊搖晃著搖籃邊哄兒子,看見倪秀娥進來,便笑道:“奶孃你看,你剛一出去,欣楊就哭上了,以後怕是隻認你了。”
倪秀娥呵呵笑著,把孩子抱過來,很嫻熟地撩開前襟,孩子在她懷裡立刻停止哭泣,香甜地吮吸著。
房間裡很靜謐,柳茹蘭一手撐著下頦閉目養神,烏髮流水般蜿蜒而下。天光正好,窗外的薔薇花枝隨風搖曳,透過鏤雕的紗窗送來清香。
倪秀娥定神看著她,心裡直犯嘀咕:聽說二夫人的父親身居高位,老爺還是他的學生。雖然老爺新任宰相,可二夫人算是做妾吧?如若老爺再娶三房四房,豈不太委屈她了?
孩子在她懷裡熟睡著。一聲極低的咳嗽聲響起,抬頭看去,用人陶媽暗中朝她打手勢。倪秀娥會意,看了柳茹蘭一眼,將孩子輕輕放在搖籃裡,兩人悄悄帶上門走了出去。
剛出門,陶媽熱情地拉住倪秀娥的手,道:“託人做好的衣服送來了,放在我家,一起去看看。”
倪秀娥很高興,連聲稱好。在沈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