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友人的直接,宇文飾非顧左右而言他:“聆水莫不是不知,自古最是無情帝王家。縱是父子,也未有什麼不可能的。”
聞言他蹙眉,友人分明是不願說實話。偏他無法勉強,只幽幽地嘆了口氣:“殿下,你不肯說我又如何幫你?”
“你亦幫不了我,聆水。”玄袍少年長身而立,道不出的無奈:
“雖然我知,自小——你一直站在我這邊。”
流殤天下 【卷一】第十六章
雖我知,自小——
你便站在我這邊。
然而……
“那是因為,你做的是對的。”曲聆水打斷他,語氣平淡而真實。
在他看來,宇文飾非一直是一眾皇子中的翹楚。不論是處事方式,亦或是能力。恩威並施德刑並用,既服了人心又達成目的。他相信他日若是登基,必然是個能有一番作為的君主。
“是麼?”宇文飾非淡淡溫吞地笑,眉眼間竟一改往昔的自信與決然:“聆水,其實我……並非做每件事都是對的。有時我便在想,是不是有什麼做錯了?”
他忽道:“有。”
音量不大不小,卻乾脆利落地擲地有聲。玄衣少年明顯驀地一怔,沒料到友人如此直接。
那往日裡貫了白衣素錦、錦繡琳琅的少年人,此刻一襲夜行衣襯得愈加瘦削。然而,那清雋面容上卻有一種可悲稱之堅毅的情愫:“不論如何,殿下不當與聖上頂撞鬧至禁閉的地步。生生給太子一黨,落井下石的機會。”
“聆水果然還是這般不留情面……”玄衣少年繼一愣之後,溫吞一笑:“不過其實,圍獵那日之後父皇已經赦了我的禁閉。只不過是,我自己倦了罷……”
“明日朝堂之上,我定會讓聆水看到個和以往一樣的宇文飾非。”
“如此便好。”曲聆水暗歎口氣,卻又隱隱覺得有何不妥。
夜涼如水,二人間便突然靜默下來。
許久,忽聽玄袍的少年人問:“聆水,我聽聞你答應了與九妹的婚事?”
那樣慎重的語氣沉入這凝重的夜裡,劃碎一時寂靜。
他頷首回應。
“聆水,可是愛九妹的麼?”他問的時候,心跳些微亂了頻率。
聞言那白衣清貴的少年只是輕淺一笑,並不做任何言語。
沒有否定與肯定,只有宇文飾非懂得這便是他的答覆。這男子眉目柔和,硃砂多情。卻同時也冷情地,連一句拒絕的話也不肯給。
“殿下……”他又道:“我只記得,瀟湘苑的小容兒已經早夭了。綺容她……總是口口聲聲說自己是……”
“你的記憶……?礙,果然你能記得的,真是愈發少了……”宇文飾非突然乾笑,卻無法掩飾其中的尷尬。“早夭的容衍,是綺容的同胞哥哥。四歲那年……得天花逝了。”
曲聆水靜默聽著,一言未發。
當真……只是天花那麼簡單麼?傳言當年的小殿下可是深得皇帝的喜愛,據說帝王曾有意立幼。帝王的寵愛之下,又有誰知那樣幼小的生命要承受多少惡毒的詛咒?宮帷之爭…………………
所行往往令人髮指,但如此醜聞必定影響皇室聲譽。因而便有了種種欲蓋彌章的說法。歷朝歷代中,凡是牽涉到立儲之事早夭的龍子龍女。不是亡於意外,便是夭折於疾病。真相又有幾人能知?就算知曉,又有幾人能在乎那夭亡的生命?
“我一直很疼惜這個妹妹。”他道:“母妃逝後的綺容,便孤身一人。雖然綺容看起來任性了些,本性卻是不壞的。記得那時容衍夭後,瀟妃便得了瘋病。醫治無效不久後便香消玉殞,她才四歲。”
再然後……便是姐姐奉旨入宮。那時,他五歲。
那時他,再聰明伶俐再能言善道,也還只是個孩子。他忽然憐惜起這個女子:“我會好生待她一世。”
良久,宇文飾非只看著他幽深的瞳子。最後他搖了搖頭:“聆水,我更不願看到你勉強自己。”
彷彿多年達成的,友人之間的默契。他不願說,那麼他便也只是心照不宣。宇文飾非只見那清貴如神邸的少年即使一身沉鬱黑色,也掩不去那一身的溫潤蓮香。彷彿只是看著,也能給人以無盡的力量。
他忽然很想問問他:如若有一日,他做了一件連他無法挽回的事。到頭來卻又發現,根本就是錯的一塌糊塗。那時,你還站在我這邊麼?
然而,最後他卻又忍住了。直到——
門外傳來武將‘時候不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