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他趕到跟前,拉住那位小夥子問道:“今天是什麼節日,你們如此高興地又唱又跳?”
小夥子說道:“我的母親死了。”
莊周一聽愣了。在楚越之地漫遊了這麼長時間,他見過的稀奇古怪的事夠多了,沒想到還有更加稀奇的事。母親死了不但不舉行隆重的喪禮、哭泣,反而聚眾歌舞,歡笑不絕。在中原的禮儀中,最為嚴格而且普遍的就是喪禮。喪禮以哀為主,如果村上死了人,則鄰里都不歌唱,所謂“鄰有喪,春不相,裡有殯,不巷歌。”而越地的蠻民卻舉行如此奇特的“歌舞喪禮”,真讓莊周大開眼界。
小夥子拉起莊周的手,說:“跳吧,朋友,為我的母親祝福。”
莊周勉為其難地跳著,又問小夥子:“你母親前幾天還好好的,怎麼突然就去世了?”
小夥子說:“她睡了一晚上,第二天就沒有醒來。”
“你母親死了,你們兄妹悲傷嗎?”
“我們當然想念自己的母親。但是,我們越人認為,人的生命是神賦予的,人死了就是回到神靈的懷抱中去了,我們應該為她祝福。”說完,小夥子就繼續唱起了葬歌。歌辭大意是歌頌他母親一生的功德。
回來的路上,莊周一直思考著這場不同尋常的“喪禮”。越人們不僅對生的看法與中原人不同,而且對死的看法也與中原人不同。中原是以哭泣為喪,而越人則以歌舞為喪。他們對待死亡,沒有中原人那樣恐懼。他們在活著的時候在恬靜平安中享受生的快樂。而對待死亡也是恬靜平安。中原人那麼重視喪禮,其實反映了他們在內心深處對死亡的恐懼。而對於越人來說,死亡只不過是回到所來的地方去了,就象迷途的孩子找到了自己的家一樣。
於是,莊周又想起了骷髏的話。夢中的骷髏說,死亡比活著好,莊周覺得無法完全接受,而越人卻如此平靜地對待死亡,似乎更為合理。本來就十分厭惡中原那些繁文縟禮的莊周,逐漸覺得越人的這種喪禮挺有意思,最後,他認為這簡直是最為高妙的喪禮了。
那小夥子安葬了自己的母親之後,不僅沒有守孝三年,而且在一個月之後就與他心愛的姑娘結了婚。莊周參加了他們的婚禮。那天,莊周被豪爽善飲的越人灌得醉醺醺的。他端起酒碗,搖搖晃晃地走到新娘新郎面前,說:
“祝你們白頭到老!”
然後,他將滿滿一碗酒潑在地上說道:
“但願普天下之人都能象你們越人這樣活得輕鬆、愉快、自在。”說完,他放下酒碗,獨自一人離開了那座茅屋。
這天,莊周閒著沒事,來到鎮子旁邊的河邊釣魚。他一上午就釣了十多條魚,然後將釣竿丟在一旁,躺在草地上,傾聽著河水嘩嘩的聲音,想著心事。
與楚越之人在一起住的時間長了,莊周覺得自己也成了一個“蠻子”。他在章老先生門下讀書時經常萌動的那種對聖人禮義的反感,他在漁父那兒聽到的關於至德之世的傳說,好象在楚越南蠻身上找到了知音。如果天下之人都能象南蠻們這樣具有高尚的品德而不懂得什麼叫仁義禮智,該多好啊。如果天下之人都能象那位小夥子那樣說“喜歡就拿去吧”,一切紛爭,一切殘殺不都結束了嗎!
莊周的精神經過一年多的薰染,逐漸與蠻子們接近,乃至同化。他是多麼希望自己能夠一輩子住在這個地方,與坦誠的越人們為伍,他再也不想回到宋國去了。他不願看到那些逃荒的農夫,那些破敗的房屋,那些征戰不休的卒伍。
他這樣躺著,想著,逐漸進入了夢鄉。他夢見自己製作了一副十分巨大的魚竿與魚鉤,鉤上垂著五十頭牛為餌。他每天都蹲在會稽的海岸上,投竿東海而釣,但是一年多了還沒有釣到一條魚。這天,他正在垂著魚竿打盹,忽然感覺到魚兒上鉤了。這魚好大啊,它忽而牽動巨鉤沒入海底,忽而奮鬐而飛出海面,它激起的白色波浪猶如大山,海水震動發出的聲音,就象鬼哭神叫,千里之外的人聽見了,都嚇得捂上了耳朵。莊周奮力一提,這條大魚被乖乖的摔到了海岸上。魚躺在海岸上,就象從天而降的一座山丘。然後他將魚的肉割成碎條,臘制而存,分給那些面黃肌瘦的逃荒災民們。
一陣風將他吹醒了。他想著夢裡那條山丘一樣的大魚是哪兒來的?它象徵著什麼?他覺得他在內心深處並沒有忘記那些在苦難中掙扎的農夫們。他無法忘記那位小姑娘近乎哀求的眼神,還有那瓦罐中漂動的野菜。他也無法忘記那位盜賊血肉模糊的身軀,還有惠施、漁父這些朋友、長者。
他不能在這兒永遠住下去。他必須回到中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