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無功,聖人無名。
(如果乘著天地萬物之本性,駕馭陰陽六氣之變化,以遊於無限廣闊的境域,還有什麼依待呢?所以說:至人忘掉了自我,神人忘掉了功利,聖人忘掉了名聲。)
然而,讓汲汲於利祿的天下之人無己、無功、無名,是多麼困難啊!人們常說:千里來做官,為的吃和穿,又說人為財死,鳥為食亡,多以愚蠢!於是,他又編了一個“堯讓天下於許由”的故事:堯當了天子,但是,他認為許由更有資格當天子,便要讓位於許由。許由卻說:“偃鼠到河中去飲水,腹滿則為止;鷦鷯居住在森林之中,卻只佔一枝之位。你趕快回去吧!我不會去當天子的。庖人雖然不能勝任他的工作,尸祝之人也不會越俎代庖!”
寫到這兒,他似乎又到了濮水之畔,手持魚竿頭也不回地拒絕了楚王的聘請。
他本來想就此作為第一篇的收尾。但是,第二天他重讀了昨日所寫之後,發現自己的文章確實有些驚世駭俗。讀慣了“子曰詩云”的儒士們,見了這樣的文章,肯定會認為是無稽之談。於是,他又編了一則寓言,告誡那些儒士,要欣賞我的文章,僅憑肉眼肉耳是不行的。
肩吾問於連叔曰:“吾聞言於接輿,大而無當,往而不返。吾驚怖其言,猶河漢而無極也。大有逕庭,不近人情焉。”
連叔曰:“其言何謂哉?”
曰:“藐姑射之山,有神人居焉。肌膚若冰雪,淖約若處子。不食五穀,吸風飲露。乘雲氣,御飛龍,而遊乎四海之外。其神凝,使物不疵癘而年穀熟。吾以是狂而不信也。”
連叔曰:“然。瞽者無以與乎文章之觀,聾者無以與乎鐘鼓之聲,豈惟形骸有聾盲哉!夫知亦有之。是其言也,猶時女也。之人也,之德也,將磅礴萬物,以為一世蘄乎亂,孰弊弊焉以天下為事。之人也,物莫之傷:大浸稽天而不溺,大旱金石流土山焦而不熱。是其塵垢糠粃,將猶陶鑄堯舜者也,孰肯以物為事!”
(肩吾有一天問連叔道:“我在接輿那兒聽了一些話,覺得闊大而不合乎實際,超越而不回到人世,我很吃驚,也很害怕,覺得他的話就象天上的銀河一樣沒邊沒際。他所說與我們常人的實際生活相差太遠,真可謂不近人情。”
連叔說:“他說了些什麼?”
肩吾說:“他說:在遙遠的姑射之山上,住著一位神人。他的肌膚就象冰雪那樣潔白晶瑩,他的風姿淖約閒靜,猶如待字閨中的處女。他不吃五穀,而吸風飲露,乘著雲氣,駕馭飛龍,而到四海之外去遨遊。他的精神凝靜深沉,能夠讓萬物沒有病亡,能夠讓五穀自然成熟。所以,我認為這樣的人是不存在的,接輿口吐狂言,難讓人相信。”
連叔說:“是的,你當然不會相信。不能讓瞎子看絲織品上的花紋,不能讓聾子聽鐘鼓發出的聲音。不僅人的形體有聾盲,人的智慧也有聾盲。這話,就是指你這樣的人說的!接輿所說的那種人,他的德量,能夠廣被萬物,他將要為整個人類施予幸福,而哪裡肯專門以當今天下為事務。這種神人,外物沒法傷害他,大水漫過天頂,他也不會被淹死,大旱熔化了金石,燒焦了土山,他也不會感覺到熱。他的塵垢糠粃,都能造出堯舜來,哪裡肯以具體事物為務。”)
寫到此處,莊周又想起了惠施來訪時,兩人的爭論。惠施說莊周的寓言是無用的,並比喻成樗樹與大瓠。莊周卻說我追求的正是無用。於是,他將這兩段對話附在了“逍遙遊”的後面,以昭告世人,要讀我的著作,不要想在裡邊尋求經世之方,只要能從精神上得到一種灑脫不羈的享受就可以了。
“逍遙遊”寫完一個月之後,莊周又想好了第二篇的題目:“齊物論”。藺且看後,問道:“先生,‘齊物論’為何意?”
莊周回答說:“當今天下之士,紛紛放言高論,都自以為所言所論是至道至理。但是,從道的角度來說,這些物論都只不過是充滿著是非之辯與好惡之情的一偏之見。不駁倒這些亂人心智的言論,我的學說怎麼能讓世人接受呢?”
“但是,您既然寫了文章參加這場辯論,怎麼能夠說明自己的言論就不是一偏之見呢?”
“世人的言論,都是從自己的特定的利害出發的。而我的言論則是從自然之道的角度出發的。因此,世人的言論有是非好惡之辯,而我的言論則象美妙的音樂,可以讓你陶醉於其中,卻沒有什麼是非好惡之辯。”
話雖如此說,“齊物論”三字寫好已有二十多天了,正文卻沒有寫出一個字。“齊物論”比“逍遙遊”還難寫。因為要駁倒百家之言,就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