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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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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揖主義”是什麼呢?請聽我說:──

譬如早晨起來,來的第一客,是位前清遺老。他拖了辮子,彎腰曲背走進來,見了我,把眼鏡一摘,拱拱手說:“你看!現在是世界不像世界了:亂臣賊子,遍於國中,欲求天下太平,非請宣統爺正位不可。”我急忙向他作了個揖,說:“老先生說的話,很對很對。領教了,再會罷。”

第二客,是個孔教會會長。他穿了白洋布做的“深衣”,古顏道貌的走進來,向我說:“孔子之道,如日月經天,江河行地。現在我們中國,正是四維不張,國將滅亡的時候;倘不提倡孔教,昌明孔道,就不免為印度波蘭之續。”我急忙向他作了個揖,說:“老先生說的話,很對很對,領教了,再會罷。”

第三客,是位京官老爺。他衣裳楚楚,一擺一踱的走進來,向我說:“人的根。就是丹田。要講衛生,就要講丹田的衛生。要講丹田的衛生,就要講靜坐。你要曉得,這種內功,常做了可以成仙的呢!”我急忙向他作了個揖,說:“老先生說的話,很對很對。領教了,再會罷。”

第44節:當一個人說不

第四五客,是一位北京的評劇家,和一位上海的評劇家,手攜著手同來的。沒有見面,便聽見一陣“梅郎”“老譚”的聲音。見了面,北京的評劇家說:“打靶子有古代戰術的遺意,臉譜是畫在臉孔上的圖案;所以舊戲是中國文學美術的結晶體。”上海的評劇家說:“這話說得不錯呀!我們中國人。何必要看外國戲;中國戲自有好處,何必去學什麼外國戲?你看這篇文章,就是這一位方家所賞識的;外國戲裡,也有這樣的好處麼?”他說到“方家”二字,翹了一個大拇指,指著北京的評劇家,隨手拿出一張《公言報》遞給我看。我一看那篇文章,題目是《佳哉劇也》四個字,我急忙向兩人各各作了一個揖,說:“兩位老先生說的話,很對很對。領教了,再會罷。”

第六客是個玄之又玄的鬼學家。他未進門,便覺陰風慘慘,陰氣逼人,見了面,他說:“鬼之存在,至今日已無絲毫疑義。為什麼呢?因為人所居者為’顯界‘,鬼所居者,尚別有一界,名’幽界‘。我們從理論上去證明他,是鬼之存在,已無疑義。從實質上去證明他,是蒐集種種事實,助以精密之器械,繼以正確之試驗,可知除顯界外,尚有一幽界。”我急忙向他作了個揖,說:“老先生說的話,很對很對,領教了,再會罷。”

末了一位客,是王敬軒先生。他的說話最多,洋洋灑灑,一連談了一點多鐘。把“中學為體,西學為用”八個字,發揮得詳盡無遺,異常透切。我屏息靜氣聽完了,也是照例向他作了個揖,說:“老先生的話,很對很對。領教了,再會罷。”

如此東也一個揖,西也一個揖,把這一班老伯,大叔,仁兄大人之類送完了,我仍舊做我的我:要辦事,還是辦我的事;要有主張,還仍舊是我的主張。這不過忙了兩隻手,比用盡了心思腦力唇焦舌敝的同他們辯駁,不省事得許多麼?

何以我要如此呢?

因為我想到前清末年的官與革命黨兩方面,官要尊王,革命黨要排滿;官說革命黨是“匪”,革命黨說官是“奴”。這樣牛頭不對馬嘴,若是雙方辯論起來,便到地老天荒,恐怕大家還都是個“纏夾二先生”,斷斷不能有什麼誰是誰非的分曉。所以為官計,不如少說閒話,切切實實想些方法去捉革命黨。為革命黨計,也不如少說閒話,切切實實想些方法去革命。這不是一刀兩斷,最經濟最爽快的辦法麼?

我們對於我們的主張,在實行一方面,尚未能有相當的成效,自己想想,頗覺慚愧。不料一般社會的神經過敏,竟把我們看得像洪水猛獸一般。既是如此,我們感激之餘,何妨自貶聲價,處於“匪”的地位:卻把一般社會的聲價抬高──這是一般社會心目中之所謂高──請他處於“官”的地位?自此以後,你做你的官,我做我的匪。要是做官的做了文章,說什麼“有一班亂罵派讀書人,其狂妄乃出人意表。所垂訓於後學者,曰不虛心,曰亂說,曰輕薄,曰破壞。凡此惡德,有一於此,即足為研究學問之障,而況兼備之耶?”我們看了,非但不還罵,不與他辯,而且還要像我們江陰人所說的“鄉下人看告示”,奉送他“一篇大道理”五個字。為什麼?因為他們本來是官,這些話說,本來是“出示曉諭”以下,“右仰通知”以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