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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部分

起,而那個古老的中國,卻仍舊懸著從武俠,從戲曲,從所有即使是浮光掠影如雨的燈花般輕輕搖起的玄思裡,逼近了來。置身在歷史當中,某些人生態度正從一個被遺忘的角落裡,向現實世界中快樂或痛苦的人們伸展著觸鬚了。它能引起多少記憶或影響呢?

“常有人問起我下圍棋的種種來。就直接的影響和關係而言,下圍棋推理的過程和創作武俠小說的組織、結構是很密切的。推敲之間,變化太大,耗時過久,這種藝術也就漸漸不時興了。現在人何嘗有餘暇玩這些,落一粒子十幾分鍾,一盤棋可以下好幾天。所以我到日本竟然發現:麻將比圍棋更流行!”

“但是圍棋的訓練對我卻有另外的啟示。其一是‘變’,沈君山先生曾告訴我:目前的電腦還不能處理圍棋中所包涵的廣多變數。這使我想起佛家道家都曾揭示過的:人世間變化萬端,周流不居。其二是‘慢’,這和當前的西方文明社會中的人生態度是相沖突的,慢的妙處在於沉思和品味。如果圍棋能在西方社會里成為普遍的娛樂,可能會幫助許多人更深刻地體悟人生。”

他從容地點菸,也不忙著吸,然後長長的一截菸灰滾落。他答覆了一些關於個人學佛的問題。

“或許就如同文學一樣,流派紛紛,有浪漫的,也有古典的,隨人的興趣所近,選擇所好。佛學也是如此,具有八萬四千法門,因人的個性而可以有不同的研究途徑。”

“在最基本的理論上,佛家經常講‘變’,所謂一剎那,是比一秒鐘還要快些,而且是無從度量的,剎那間即是一變,這當然是象徵性的講法了。透過‘變’,佛家不認為人生在任何方面是單向圓滿的。悲亦不久悲,不止於悲;喜亦不常喜,不止於喜。同樣的道理,可以解釋偉人與美人總難出逃於自然的法律,也就註定會老了。這就是所謂的無常,所謂的茫然。茫然之感,恐怕更能貼切地傳達出人生百態的訊息。我常想著:什麼樣的感觸都會在時間中淡去,淡成了茫然。”

這是東方神秘色彩的畫筆麼?文學與藝術一旦逼近了這份氤氳,衝突或者挫折或者鬥爭或者勝利是否便告消弭了呢?那麼東方的悲劇情懷又如何藉著文藝形式加以傳遞、感染呢?

金庸先生從頭說起:“簡單地說,希臘的古典悲劇總是強調著‘命運’,人受制於它,並與之抗爭,然後遭受到永恆的挫敗。而在中國或者印度的傳統思想中並不是這樣,悲劇是由人自己所造成的,根據人的個性而衍發。世事紛壇,人總在面臨各式各樣的選擇,選擇也可能是出於誤會,但是誤會是對是錯呢!即使人能瞭解自己的選擇,又能否肯定那瞭解就是正確的呢?正確就是一定的嗎?選擇真能歸結於命運嗎?或者還是掌握在人自己的手裡呢?從個性決定的觀點,我個人以為是比較落實一些的。”

他這時深吸了一口煙,說道:“希臘悲劇似乎總是一連串的驚疑和恐怖,觀眾可以眼看著劇中人一步一步踏入命運的牢籠,無法解脫。然而東方色彩之下的理念卻不是這樣簡化了的。佛家既說‘無常’,同時也強調‘因緣’。‘因’可以看做是人事上主要的動力;‘緣’即是其間許許多多的附帶條件,比方說今夜之會吧!我從香港來,高先生、高太太邀我到這裡,——這是‘因’;諸位今晚也都有空過來談談——這是‘緣’,因緣定分,所以大家便能相聚了。佛家不談命運,不談上帝,積極的地方在於相信某些‘緣’是可以由人為控制的。——這是佛家主張‘有為’的一種見證。”

那麼,人如何去知道命運,或者知道因和緣呢?人又如何知道何以有為,以及如何有為呢?座中另一位先生提出了這個問題:“知識”在佛家的哲學裡扮演什麼樣的角色呢?

“這就涉及到宗教性與世俗性的分歧的一點上了。”金庸先生說:“越談越玄了,好像?——佛家有兩種看似相互矛盾,實則只是落腳的層面不同的說法。所謂‘八正道’,也就是八種落實於生活的方式,其中第一條路就是‘正見’:求得正確的知識以及見解。佛家不像基督教,強調人的‘罪’。卻認為人所犯的錯誤不過是出於‘無明’而已,人因為不能求得正確的見解,所以會犯錯。但是另一方面,佛家又要人祛除‘所知障’。當人生在世數十年,接受各式各樣的見解和經驗之後,總會有所執著和堅持。如果人想得到最後的真理,勢必須要拋棄所有的成見,那時知識可能只是障害了。”

在“正見”的語意上,西方的蘇格拉底在論述中也曾有過類似的見解,他也是將人的罪惡、虛偽和錯誤在某種程度上訴諸人的無知,與佛說是很接近的。然而在知識與發展的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