著碟子的牛奶聞嗅一番,呼啊呼啊的做它的早課。不久寡婦出現了,網紗做的便帽下面,露出一圈歪歪斜斜的假頭髮,懶洋洋的級著愁眉苦臉的軟鞋。她的憔悴而多肉的臉,中央聳超一個鸚鵡嘴般的鼻子,滾圓的小手,象教堂的耗子①一般胖胖的身材,膨亨飽滿面頰顛聳聳的乳房,一切都跟這寒酸氣十足而暗裡蹲著冒險家的飯廳調和。她聞著室內暖烘烘的臭味,一點不覺得難受。她的面貌象秋季初霜一樣新鮮,眼睛四周佈滿皺紋,表情可以從舞女那樣的滿面笑容,一變而為債主那樣的豎起眉毛,板起臉孔。總之她整個的人品足以說明公寓的內容,正如公寓可以暗示她的人品。監獄少不了牢頭禁卒,你想象中決不能有此無彼。這個小婦人的沒有血色的肥胖,便是這種生活的結果,好象傳染病是醫院氣息的產物。罩裙底下露出毛線編成的襯裙,罩裙又是用舊衣衫改的,棉絮從開裂的布縫中鑽出來;這些衣衫就是客室,飯廳,和小園的縮影,同時也洩露了廚房的內容與房客的流品。她一出場,舞臺面就完全了。五十歲左右的伏蓋太太跟一切經過憂患的女人一樣。無精打采的眼睛,假惺惺的神氣象一個會假裝惱怒,以便敲竹槓的媒婆,而且她也存心不擇手段的討便宜,倘若世界上還有什麼喬治或畢希葛呂可以出賣,她是決計要出賣的。②房客們卻說她骨子裡是個好人,他們聽見她同他們一樣咳嗽,哼哼,便相信她真窮。伏蓋先生當初是怎麼樣的人,她從無一宇提及。他怎樣丟了傢俬的呢?她回答說是遭了惡運。他對她不好,只留給她一雙眼睛好落眼淚,這所屋子好過活,還有給了她不必同情別人災禍的權利,因為她說,她什麼苦難都受盡了。
…………………①教堂的耗子原是一句俗語,指過分虞誠的人;固巴爾扎克以動物比人的用意在本書中特別顯著,故改按字面譯。
②喬治與畢希葛呂均系法國大革命時代人物,以陰謀推翻拿破崙而被處死刑。
一聽見女主人急促的腳聲,胖子廚娘西爾維趕緊打點房客們的中飯。一般寄飯客人通常只包每月三十法郎的一頓晚飯。
這個故事開始的時代,寄宿的房客共有七位。二層樓上是全屋最好的兩套房間,伏蓋太太住了小的一套,另外一套住著古的太太,她過世的丈夫在共和政府時代當過軍需官。和她同位的是一個年紀輕輕的少女,維:多莉·泰伊番小姐,把古的太太當做母親一般。這兩位女窖的膳宿費每年一千八百法郎。三層樓上的兩套房間,分別住著一個姓彼阿萊的老人,和一個年紀四十上下,戴假頭髮,鬢腳染黑的男子,自稱為退休的商人,叫做伏脫冷先生。四層樓上有四個房間:老姑娘米旭諾小姐住了一間;從前做粗細麵條和澱粉買賣,大家叫做高老頭的,住了另外一間;其餘兩間預備租給候鳥①,象高老頭和米旭諾小姐般只能付四十五法郎一月膳宿費的窮學生;可是伏蓋太太除非沒有辦法,不大樂意招留這種人,因為他們麵包吃得太多。
那時代,兩個房間中的一個,住著一位從安古蘭末鄉下到巴黎來讀法律的青年,歐也納·特。拉斯蒂涅。人口眾多的老家,省吃撿用,熬出他每年一千二百法郎的生活費。他是那種因家境清寒而不得不用功的青年,從小就懂得父母的期望,自己在那裡打點美妙的前程,考慮學業的影響,把學科迎合社會未來的動向,以便捷足先登,榨取社會。沒有問題,這點真實性完全要歸功於他敏銳的頭腦,歸功於他有……倘沒有他的有趣的觀察,沒有他在巴黎交際場中無孔不入的本領,我們這故事就要缺乏真實的色彩;沒有問題,這點真實性完全要歸功於他敏銳的頭腦,歸功於他有種慾望,想刺探一樁慘事的秘密;而這慘事是製造的人和身受的人一致諱莫如深的。
四層樓的頂上有一間晾衣服的閣樓,還有做粗活的男僕克利斯朵夫和胖子廚娘西爾維的兩間臥房。
除了七個寄宿的房客,優蓋太太瞪季淡季統扯總有八個法科或醫科的大學生,和兩三個位在近段的熟客,包一頓晚飯。可以容納一二十人的飯廳,晚餐時坐到十八個人;中飯只有七個房客,團團一桌的情景頗有家庭風味。每個房客級著軟鞋下樓,對包飯容人的衣著神氣,隔夜的事故,毫無顧忌的議論一番。這七位房客好比伏蓋太太特別寵愛的孩子,她按照膳宿費的數目,對備人定下照顧和尊敬的分寸,象天文家一般不差毫釐。這批萍水相逢的人心裡都有同樣的打算。三層樓的兩位房客只付七十二法郎一月。這等便宜的價錢(唯有古的太太的房飯錢是例外),只能在聖·瑪賽城關,在產科醫院和流民習藝所中間的那個地段找到。這一點,證明那些房容明裡暗裡全受著貧窮的壓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