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哦,我知道加波。”
“就他的年紀來看,他學得很快。如果把玩具放在前面,他就會去抓——我爸爸說他正在學習控制小肌肉——他真的好可愛。”
傳授人點點頭。
“但是,現在我看得見顏色,至少有時候看得見啦。我就會想:如果我拿出的是鮮紅色、鮮黃色的玩具,不知他會選擇哪樣?”
“他可能會選錯。”
“噢,”喬納思沉默了一秒鐘,“我瞭解你的意思。小寶寶選什麼玩具還無所謂,但是以後就至關重要了,對不對?
所以我們不敢讓人們自己做選擇。”
“不安全?”傳授人提示。
“絕對不安全。”喬納思很肯定地說,“如果他們可以自己選配偶,卻選錯了呢?”
“又如果,”他繼續說,覺得自己的想法很荒謬、很可笑,“他們可以自己選擇工作呢?”
“好可怕,不是嗎?”傳授人說。
喬納思輕聲低笑:“非常可怕,也很難想象。我們一定要保護大家,避免錯誤的選擇。”
“這樣安全多了。”
“對,”喬納思同意,“安全多了。”
當話題轉移後,喬納思感到一種莫名的沮喪。
近來他常生氣:對同學的安於現狀生氣,為何大家無法像他一樣去享受色彩呢?他也對自己生氣,生氣他無法為大家帶來改變。
他曾瞞著傳授人——因為他擔心會被拒絕——偷偷地將自己嶄新的知覺告訴朋友。
“亞瑟,”有一天早上他說,“你仔細看這些花。”那時他們站在檔案管理中心附近的一座天竺葵花圃邊,他把手搭在亞瑟的肩膀上,專注地想著紅色的花瓣,並儘可能將時間拉長,希望能把紅色的知覺轉移給這位朋友。
“怎麼回事?”亞瑟不自在地問:“哪裡不對勁?”他把喬納思的手推開。因為伸手碰觸別人,是非常魯莽的行為。
“沒事。我只是在想這些花快枯萎了,我們應該通知園丁多澆一點水。”喬納思嘆了一口氣,轉身離開。
有一天晚上,他做完訓練回家,腦海裡塞滿了新知識。
那天傳授人選擇了一段令人既驚駭又焦慮的記憶。在他雙手的觸控下,喬納思發現自己置身在一個完全陌生的環境裡,那裡非常炎熱、狂風呼嘯、藍天如洗,周圍有幾束稀稀落落的青草、幾叢灌木和幾塊岩石,不遠處是一片寬闊、低矮的樹林。他聽見嘈雜音,一陣武器爆裂聲讓他意識到“槍”這個字;喊叫聲四起,不知什麼東西倒下來,發出轟然巨響,還將大樹的枝幹給壓斷了。
呼喊聲此起彼落,他躲在灌木叢後面偷看,想起傳授人曾告訴他:以前的人膚色不一樣。在這群人中就有兩位膚色是深褐色的,其他人則是淺色。他靠得更近,看見地上躺著一頭大象,動也不動,這些人砍下它的長牙,鮮血四濺。他不知所措地呆立著,體悟到紅色的另一個象徵。
這些人走了,坐上車子,加速往地平線的方向駛去,旋轉的車輪彈起小石子,其中一顆擊中他的前額,猛地一陣刺痛。但是記憶繼續向前,喬納思只得忍痛跟到底。
這時他看見另一頭大象從躲藏的樹叢中走出來,慢慢踱到那隻遇害的大象身旁,低頭凝視,用蜷曲的鼻子撫摩那巨大的屍身;然後它抬起鼻子,扯下一些樹葉,覆蓋在那傷痕累累的身軀上。
最後它抬起頭,舉起象牙,對著空曠的大地怒吼。吼聲中有無盡的憤怒和憂傷,喬納思從未聽過這樣的聲音。
他張開眼睛,痛苦地躺在接收記憶的床上,那聲音猶在耳際縈繞。就連騎車回家的路上;怒吼聲依然充塞他的心田。
“莉莉那天晚上,當莉莉從櫃子上拿下她的填充大象玩具時,他問她:“你知道以前有活生生的大象嗎?”
她看著手上破舊的玩具,露齒一笑:“當然有啦,喬納思。”
爸爸幫莉莉解開蝴蝶結,梳理她的頭髮。喬納思走過去,將手搭在他們兩個人的肩膀上。他費力地想將一小段大象過去的形象,例如它們的軀體如何的雄偉碩大,以及它在朋友臨終前體貼地撫觸和照顧等記憶傳送給他們。
爸爸只是繼續梳著莉莉的長頭髮,莉莉卻對哥哥的觸控感到不耐煩,拼命扭著身子。“喬納思,”她說,“你弄痛我了。”
“很抱歉,莉莉。”喬納思喃喃說著,將手移開。
“我接受你的道歉。”莉莉滿不在乎地回答,一邊輕撫著手上那隻沒有生命的大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