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先生指著文章:“他這一路寫來,乃劍走偏鋒……”
舉人道:“兵列奇陣!”
案頭,那一摞紙又試圖蜷回成原樣,像一隻飛燕。
舉人拎起桌上酒壺,便往嘴中倒。沒酒了,他晃盪酒壺,望著發愣。
曲先生說:“石生,再望,也望不出一滴酒來!快想辦法救救孩子吧!”
舉人出神地說:“我這不正在想得腦殼都痛了,才想喝酒麼?”
死牢中,胡伯雄不甘心地望著手心的那一個“死”字,說:“小盧先生寫下的,真是奇文!可是,卯時已交,剩下不過三個時辰,我不敢再想什麼起死回生,這死牢裡,難道會有奇蹟發生?”
盧魁先:“死牢裡,自然不會有奇蹟發生,可是,這死牢外呢?”
“死牢外發生什麼,我怎麼知道?”胡伯雄憤憤地收回左手,孩子氣地衝那“死”字吐一口唾沫,衝著盧志林左拳,說:“盧大哥,你!”
盧志林亮出掌心,那字是——“生”。
胡伯雄又問:“憑什麼?”
盧志林看一眼盧魁先。
胡伯雄問:“就憑我小盧先生那一篇文章?”
盧志林點頭。
盧魁先搖頭。
胡伯雄以為盧魁先支援他的意見,說:“就是了,一篇文章,就能助你我起死回生?”
盧魁先點頭。
胡伯雄說:“小盧先生,剛才你搖頭,現在又點頭,你什麼時候也成了騎牆派。對了,你寫的什麼字?說好了的,打過卯時就亮出來讓大家看的!”
盧魁先意味深長地向左右看看胡伯雄與盧志林手心兩字:“看到你倆分別定下的生死兩字,我這手心更打不開了。是生是死,就攥在我的手心裡頭。”
“哦,那我們更要看了!”
盧魁先亮出掌心,是一個“民”字。
胡伯雄不解地說:“你叫我們各寫一字,卜算生死,怎麼你寫的不生不死,卻寫這麼個字?”
盧魁先點點頭,說:“是生是死,今日你我全看這一字。”
胡伯雄揣摸著。
此時三人並坐,三隻攤開的左手,手心三字並排在一起,盧魁先無意中從大哥手心的“生”字看到自己手心的“民”字,發現了什麼,“咦”了一聲,道:“這不是一個字,竟連成一個詞!”
胡伯雄:“詞?”
盧魁先:“你把這兩字連讀!”
胡伯雄連讀:“生——民。”
“好一個‘生民’!”盧魁先道,“得生之民。求生存、求生活得平安幸福的小民。你我都是其中一員。如果你我冤情讓合川萬千生民得知,大家一人伸一隻手,也救得你我生命。”
盧志林:“但願。”
盧魁先指三人掌心的字,說:“今日事,生也罷,死也罷,你我且將生死置之度外,拼命一搏。倘若真能得合川生民之救,活到明日,我盧魁先,這輩子只實實在在做一件事。”
盧志林:“什麼事?”
胡伯雄剛高興起來,又拖了哭聲,將盧魁先與盧志林的對話打斷:“合川千萬生民,半夜裡,一個個全在睡大頭覺,誰知道我們三個冤大頭下了死牢?你就算寫了救命文章,也只寫下一份啊!”
盧魁先無聲一嘆,胡伯雄說得在理,還沒說盡,就算《告全縣民眾書》能送到全縣民眾手頭,民眾能像大哥盧志林那樣,出手主持公道,為他人申冤麼?民眾肯出手合力拯救死牢中這幾個再過幾個時辰就將冤死刑場的與他們無親無故的人麼?雞叫三遍了,這合川城中依舊死寂一片,活像一口死水不見微瀾的老井……
這時的書院教室裡,倒像一口水快燒滾了的大鐵鍋。天光還不夠用,課桌上點了燭。末排課桌上,小學生一隻小手在磨墨。磨得急,墨水濺到桌面,這小學生也不管。那桌面正是當年盧魁先用過。
數十支燭下,數十隻小手在磨墨。教室坐滿學生。桌面不平,硯臺振動聲齊響如雷。
“快!再快點!再晚就沒救了!”講臺上傳來舉人與曲先生的催促聲,他二人也在轟隆轟隆地磨墨。
“告全縣民眾書!”講臺上,舉人捧著那摞紙,朗聲讀出。一隻只小手提起筆來,用稚拙的書體寫下這行字。舉人接著念出:“今日之中華帝國洪憲皇帝陛下,實為楊度所長之籌安會推戴。楊度者,今日中華之曠世逸才也……”
“這文章抄下來,真的能派用場?”——講臺一側,曲先生望著精神抖擻像在宣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