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既然天賦予笑這種機能,總得不時發揮一下才好。
這兒寫下幾則笑的小品,聊以鍛鍊自己的這種機能,以免面部肌肉繃得過緊,喪失天賦。
兩刀相割“兩刀相割”,鋼質差的刀立刻崩口。理論的交鋒也然,這種交鋒不一定在講壇上、會議中,有時也在日常生活裡面。
聽到北方有位作者說,他看到兩個三輪車工人吵架,一個說:“我是你爸爸。
“另一個說:“我是你爸爸,×你媽的。”語言貧乏,吵來吵去都是這句話,無非是要搶佔高地,爭做對方的父親。
忽然半路里殺出個程咬金,一個旁觀者上前說:“兩位爺爺不要吵了,我是小孫子,這樣,你們不是都比做爸爸更高一輩麼?”周圍的人聽了鬨堂大笑,兩個爭當對方父親的人也不期然停止爭吵了。
又一幕是我前些年在火車裡見到的:餐車客擠,一對中年夫婦在等待一對青年夫婦進餐完畢,好候補入座。中年男子勸告他的妻子:“不用急,快完了。”不料“快完了”一語,觸犯了青年男子,他作色道:“什麼‘快完了’!”竟氣得飯也不扒啦。中年男子略一錯愕,省悟過來,立刻陪著笑臉說:“您不會完,您永遠不會完。”也是引起周圍的人大笑,那青年男子也爭吵不下去了。
有時一點曠達,一點灑脫,竟也可以“化干戈為玉帛”。
相信一句極平常的話寓有神奇魔力的,和不相信那一套玩意的,唯心主義者和唯物主義者在這兒交了鋒,採用的是平凡不過的日常生活對話的形式。正像塗上玻璃粉的兩根風箏線在天空互割,堅韌銳利的一根把對方鋸斷,使它突然倒栽下來一樣。
謙讓平心而論,我並不愛嘮叨,我知道沉默的價值,簡潔的妙處。但形勢比人還強,事與願違,環境常常迫我做個嘮叨的人,例如:有個老掉了牙的故事,我就講了十多次。
那天就是這樣,我去一個文物部門參觀,主人,還有陪客張三、李四、鄭五、王六,禮貌甚周,雖說“禮多人不怪”,卻也令你規行矩步,如坐針毯。
在參觀的整個過程中,他們熱情招呼,簡直叫你不知如何是好。特別是在上樓梯的時候,穿門進室的時候,情況著實使人狼狽,大群的人一到這個關口,突然停步,好像碰上大風雪都凍結了。
“請,請。”張三說。李四說:“您先,您先。”鄭五伸出巨靈掌,把我一頂而上。我正要表示一點禮數教養,退下一步,不想王六又以老鷹擒雞的姿態,從旁一手把我提了上去。天熱人倦,周旋維艱,只好遵命。一次這樣,兩次這樣,三次又是這樣,因此,使我視門口為喂途,望樓梯而神懾。
上半場參觀完畢,他們要我發表感想,我說:“什麼都好,但是我想講個故事。”他們說:“請,請。”於是我就講了這麼一個故事:“從前,某地有個婦女懷了孕,那是個怪胎,十幾年都沒有生下,大腹便便,見者俱驚。醫生終於為她開了刀。一剖腹,秘密揭穿了:原來那是雙胞胎,兄弟倆,極盡人間謙讓之能事。在‘大門’口彼此施禮,這個說:‘請,請。’那個說:‘你先,你先。’相持多年,鬍子都長出來了。還有個補充材料,說他們是穿燕尾禮服的,但也有說是穿長袍馬褂、戴瓜皮帽的。”講畢,我們大家都笑,不過,那不是開懷大笑,而是缺了點水分的乾笑,下半場的參觀,情形可就好些了。
這故事是老掉了牙的。可在人生旅途上,我大概還得再講它一百次。因為我們生長的環境,是個封建習氣仍很濃厚,相當講究身份等級的禮教之邦呢!
幽默製造家有些人不解幽默,但卻是製造幽默的能手。
說笑話的人要自己不笑,能逗人笑方顯棋高一著,有些不解幽默而能製造幽默的人在這一點上得分奇高。
在某個集會上我對這樣的人物初次“識荊”。
那是在一個筵席上吧!大家談到北京月餅之堅硬,有人說咬不下,有人說會咬崩牙齒。又有人講了一個笑話:“某次,有個顧客買了一盒京式月餅,過馬路時因閃避車輛墜落路心,車輛駛過,這人回頭一望,月餅並沒有輾爛,而是陷進路面去了,剛巧有人拿著鐵撬經過,借來一挖,月餅彈回地面。”
這當然只是個笑話,講罷,眾人都笑。但是,有一個聽者不笑,而是蹙額沉思,接著,怒形於色道:“這個故事是什麼意思?月餅會那麼硬,這還得了?這合乎科學嗎?京式月餅店不是得統統關門了?嘿嘿,而且,故事講的不是廣式月餅,蘇式月餅,偏偏是京式月餅,把這樣的故事硬栽在北京頭上,這又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