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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部分

量地滲液,好像血都被火焰烤成了水。醫生只好將他們全身赤裸,抹上厚厚的紫草油,這是當時我們這兒治燒傷最好的辦法。可水珠還是不斷地外滲,剛換上布單幾分鐘就溼透。搬動他們焦黑的身子換床單,病人太痛苦了。

醫生不得不決定鋪上油布。我不斷地用棉花把油布上的紫色汁液汲走,儘量保持他們身下乾燥。別的護士說,你可真倒黴,護理這樣的病人,吃苦受累還是小事,他們在深夜呻吟起來,像從煙囪中發出哭泣,多恐怖!

我說,他們紫黑色的身體,我已經看慣了。再說他們從不呻吟。

別人驚訝地說:“這麼危重的病情不呻吟,一定是他們的聲帶燒糊了。”

我氣憤地反駁說:“他們的聲帶彷彿被上帝吻過,一點都沒有灼傷。”

別人不服:“既然不呻吟,你怎麼知道他們的嗓子沒傷?”

我說:“他們唱歌啊!在夜深人靜的時候,他們會彼此給對方唱我們聽不懂的歌。”

有一天半夜,男人的身體滲水特別多,都快漂浮起來了。我給他換了一塊新的油布,喏,就是你剛才看到的這塊。無論我多麼輕柔,他還是發出了一聲低沉的呻吟。換完油布後,男人不作聲了。女人嘆息著問:“他是不是昏過去了?”我說:“是的。”女人也呻吟了一聲說:“我們的脖子硬得像水泥管,轉不了頭。雖說床離得這麼近,我也看不見他什麼時候睡著什麼時候醒。為了怕對方難過,我們從不呻吟。現在,他呻吟了,說明我們就要死了。我很感謝您。我沒有別的要求,只請你把我抱到他的床上去,我要和他在一起。”

女人的聲音真是極其動聽,好像是在天上吹響的笛子一樣。

我說:“不行。病床那麼窄,哪能睡下兩個人?”她微笑著說:“我們都燒焦了,佔不了那麼大的地方。”

我輕輕地托起紫色的女人,她輕得像一片灰燼……老大媽眼睛有些溼潤地說:“我的故事講完了,你要看看這塊油布嗎?”

我小心翼翼地揭開這塊油布,彷彿鑑賞一枚巨大的紀念郵票。由於年代久遠,布面微微有些粘連,但我還是完整地攤開了它。

在那塊潔淨的豆青色油布中央,有兩個緊緊偎依在一起的淡紫色人形。

�~1窟需要重建,瑪雅文化遺址需要重建。

這就像不能設想,遠年的古銅器需要拋光,出土的斷戟需要鍍鎳,宋版圖書需要上塑,馬王堆的漢代老太需要植皮豐胸、重施濃妝。

只要歷史不阻斷,時間不倒退,一切都會衰老。老就老了吧,安詳地交給世界一副慈祥美。假飾天真是最殘酷的自我糟踐。沒有皺紋的祖母是可怕的,沒有白髮的老者是讓人遺憾的;沒有廢墟的人生太累了,沒有廢墟的大地太擠了,掩蓋廢墟的舉動太偽詐了。

還歷史以真實,還生命以過程。

——這就是人類的大明智。

當然,並非所有的廢墟都值得留存,否則地球將會傷痕斑斑。廢墟是古代派往現代的使節,經過歷史的挑剔和篩選。廢墟是祖輩曾經發動過的壯舉,會聚著當時的力量和精粹。廢墟是一個磁場,一極古代,一極現代,心靈的羅盤在這裡感應強烈。失去了磁力就失去了廢墟的生命,它很快就會被人們淘汰。

玫瑰和人生

《新華日報》

程瑋

在漢堡居住的那些日子裡,經常要路過火車站。像德國所有的城市一樣,漢堡的火車站也處在市中心,是個亂糟糟的地方。有小偷,有醉鬼,也有販毒的,拉皮條的,還有一些穿警服或不穿警服的警察。每次走過那兒,我都是腳步匆匆。只有兩樣事情會使我停下腳步來。一是那個拉手風琴的乞丐。無論春夏秋冬,他總穿著一件灰灰的外套。他面前放著一個盒子,裡面有一些大大小小的硬幣。他閉著眼睛很投入地拉一些快樂的曲子,可聽起來總有幾分說不出的憂傷,像一陣灰色的霧,淡淡地飄在空氣裡邊;經常是走得聽不見音樂了,可還覺得有什麼灰灰的東西粘在後背上,去也去不掉。還有就是那個土耳其老人的花攤了。

從來沒見過這麼多美麗的花,一簇一簇地密密排放著,眼花繚亂地散發著一種悠遠清新的郊外氣息。我只叫得出其中很少幾種花的名稱,其餘的花都是透過德文認識的,至今仍不知道它們的中文名稱。花的價格是隨著季節變化的,但並不算貴。因此我常常找個藉口,讓自己買一束花回去。那一次德文考試得了個第一等成績,我給自己買了一大束色彩斑斕的雛菊。賣花老人很用心地給我配上那種很鄉土的綠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