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排的作坊,白花花的官銀,加上朱厚照的解說,李東陽終於曉得,楊瓚欽差江浙期間,都做了些什麼;也徹底瞭解,為何天子會下令,打造幾十面木牌,鄭重其事送去倭國。
說到底,兩個字:銀子!
“海匪藏寶,倭國銀礦,朝鮮米糧,錦衣衛俱記為簿冊,交入朕手。”
“內庫所得,將取四成,充軍餉災銀。”
“戶部及光祿寺庫,送入多少,清點之後,上報何數,朕不明說,不代表不清楚。”
無論是官員的表禮,還是查抄的贓銀,數目為何,朱厚照一清二楚。
送入承運庫,管庫太監是弘治帝的老伴,有他盯著,自不會有誰敢私藏一兩。運入戶部和光祿寺,則是另外一種結果。
真金白銀,成箱堆入庫房,少有人不會眼熱。
貼著封條,自然沒辦法。但入庫之前,總要一一清點。
這一清點,就點出了問題。
凡是過手的銀箱,都要少去大半。
從上至下,從朝廷命官到不入流的小吏,都是金銀迷眼,貪心不足,肆無忌憚。少者幾兩,多者百千,乃至上萬,貪墨之數逾半。
金銀有數,總還有幾分顧忌,不能太過分。
待估價的金銀珠寶,成為重災區。
珍珠小斛換大斛,寶石以小箱換大箱。
金銀首飾融掉,瑪瑙玉石私藏大半。古玩字畫,乾脆以汙損的名義,不入庫房,全部中飽私囊。
李東陽掛著戶部尚書的官銜,名義上不理部內之事,實質於官員貪墨,知曉得一清二楚。
大學士的府庫內,即有下屬送來的古人字畫。
責其不顧朝廷,本心貪婪,實是言過其實。官場規矩如此,縱是閣老之尊,也不能輕易免俗,徑自跳出規則。
如楊瓚一般開了外掛,初入官場仍要小心翼翼。
手握金尺,腰佩寶刃,依舊要左手劉公公,右手王主事,緊隨顧同知前行,步子不敢邁得太大。
說句不好聽的,掉進天子挖的坑裡,爬不出來,好歹能活命。跌進同僚設的陷阱,怕是連怎麼死都不知道。
楊瓚遞送奏疏,本意是希望天子稍露口風,透出些“外圍”訊息。回京之後,也好向三位閣老交代,少些阻力。
哪會想到,熊孩子太光棍,請李閣老遊豹房,該說不該說,一股腦都說了出來。
好在朱厚照聰明,找來的是李東陽。
要是缺心眼,找來劉健,難保不會當場噴火,腦門鼓起青筋,抽出長劍,直接追殺江南。
劉閣老身手不凡,不說戰無不勝,也是打遍六部少有敵手,李閣老可以作證。
謝遷的話,至少有謝狀元在前邊擋著。
比起給楊瓚好看,修理兒子,明顯更為重要。讓你小子不聽話,敢長歪,必須給老子長回去!
最終,是否能如謝閣老之願,唯有天曉得。
李東陽遊過豹房,知道內情,聯想同僚所為,老臉禁不住發紅。
其後以為豹房題字為餌,瞞過多數人,暗中謀劃,守株待兔,就為等劉健謝遷過府。
一則商討剪除藩王羽翼,以肅淨朝堂;另一則,即為戶部光祿寺貪墨之事。
手伸得太長,貪得太多,吃相太難看,委實不像話。
“天子按住,非是不計較。”
朱厚照手中有簿冊,貪了多少,一清二楚。至今引而不發,實因藩王心思難測,朝廷內部不好大動干戈。
“如不收斂,日後必追悔莫及。”
弘治帝寬厚仁慈,對官員貪墨也是深惡痛絕。
朱厚照看著胡鬧愛玩,實際心清目明,性格類太宗皇帝,嫉惡如仇,極為剛硬。
戶部光祿寺貪墨,必不會全裝進自己口袋,朝廷上下,凡是沾點關係,都能得到好處。
中飽私囊尚且罷了。
用朝廷的錢,為自己鋪路拉關係,別說朱厚照,弘治帝知道了,都得再氣死一回。
有人給李東陽送禮,劉健和謝遷自不會落下。
三位閣老對坐,一人神情淡然,拂過長鬚。兩人端起茶盞,貌似鎮定,實則都有幾分尷尬。
換成旁人,劉健謝遷必不會如此。面前是李東陽,想不尷尬也難。
同為閣臣,宦海沉浮,共事多年,對彼此都很瞭解。
通俗點講,誰不知道誰啊。
李東陽的性格,一向是謀定而動,少有同人撕破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