詔獄中,楊瓚放下游記,凝視燭火映在牆上的虛影,微微出神。
忽然,囚室外傳來一陣腳步聲。
楊瓚留心聽著,不是獄卒的軟鞋,而是錦衣衛的皮靴。
腳步聲停在囚室前,片刻之後,鐵鎖落在地上,囚室門大開,挾著水汽的冷風捲過室內,燭火微搖。
抬起頭,視線停在來人身上,楊瓚微微勾起嘴角,起身行禮。
“顧千戶。”
大紅錦衣被雨水溼透,緊緊貼在身上,勾勒出蒼勁的線條,愈發顯得蜂腰猿背,肩寬腿長。幾縷烏髮黏在額角,襯得膚色玉白,唇色豔紅,眉如墨染。
楊瓚微有些晃神,腦海中閃過八個字:靡顏膩理,琪樹瑤花。
“楊編修。”
沒有留意楊瓚的走神,回禮之後,顧卿側身讓開。
自顧卿身後走出一人,開口道:“陛下有旨,宣翰林院編修楊瓚乾清宮覲見。”
聲音入耳,楊瓚倏然回神。尷尬的發現,牢房外不只有瓊蘭玉樹的顧千戶,還有一個面生的中官。
“咱家蕭敬。”
自恩榮宴後,蕭敬一直留心著這些新科進士。如他之前所料,這名楊探花極得天子和太子的眼緣,先入翰林院,複選弘文館。即便官司纏身身陷詔獄,豈知不是陛下有心迴護。
不提其他,太子殿下三天兩頭出宮,去了哪裡,見了什麼人,十二監提督掌印皆是一清二楚。
天子昏迷數日,今日醒來,先召閣老,後喚太子,再次要見的不是六部九卿,也不是皇后太后,而是關在詔獄半個多月的翰林院編修。
寧瑾扶安走不開,陳寬到閣老府上宣召,天子信不過旁人,蕭敬只得親自走一趟。
別看蕭公公多年不踏出宮門,神京城和朝堂上的變化,他知道的不比司禮監少,甚至更多。
現下,蕭敬身著葵花衫,頭戴雨帽,腳蹬皮靴,頭髮花白,仍是目光灼灼。帶著幾分善意,上下打量著楊瓚,更透出幾分親近。
楊瓚不由得納悶,如此有氣勢的一個人,直挺挺的站在這裡,他方才竟然沒看見,滿心滿眼都是顧千戶。
果真是美色誤人?
搖搖頭,楊瓚收攏心思,對蕭敬道:“蕭公公稍待。”
回身掀起箱蓋,取出之前寫好的兩篇文章,用三層粗布包好,才整了整衣衫,走出囚室。
獄卒送回之前被取走的腰牌,另有蕭敬帶來的官服雨帽。
“時間緊急,楊編修可馭得快馬?”
披上罩衫,楊瓚老實搖頭。
騎馬可以,跑馬,尤其是在大雨中跑馬,危險係數太高,實在沒有把握。
沉吟了一下,蕭敬轉而對顧卿道:“如此,便要勞煩長安伯。”
長安伯?
楊瓚挑眉,這位顧千戶竟還有爵位?
有貌有才有品更有家世,這是專門生來打擊人的?
此時此刻,發出這種感慨的確不合時宜,但該怎麼說,人和人果真是不能比。
待楊瓚穿戴好,掛上腰牌,三人快步走出牢房。
彼時,已有校尉備好馬匹,候在詔獄門外。
看著蕭敬躍身上馬,老朽的年紀,動作卻是格外的乾脆利落,楊瓚不由得吞了口口水。不待出聲,顧卿已打馬上前,單臂一撈,楊小探花當即安坐馬背,視野為之一變。
“楊編修坐好。”
單手握緊韁繩,顧卿掀開斗篷,直接將楊瓚罩住。
馬蹄揚起,雨水飛濺。
兩匹棗紅色快馬似利箭破開雨幕。
雨水打在身上,一片冰涼。淡淡沉香沁入鼻端,被錮住的腰間卻是一片火熱。
下意識捏捏耳朵,楊瓚牢牢按住包在粗布裡的文章,默背論語孝經,幾乎要蹦出嗓子眼的心漸漸落回實處。
淡定,冷靜!
好歹活了兩輩子,不能這麼沒出息!
乾清宮中,劉健、李東陽和謝遷已先後趕到。
脫下雨帽和溼透的罩衫,三人匆匆擦掉臉上的雨水,趕往東暖閣,在御榻前跪倒問安。
“陛下!”
弘治帝醒來之後,精神變得大好。無需寧瑾等攙扶,自能起身安坐。
想是服過丹藥,臉泛潮紅,雙目炯炯有神。不看瘦成一把骨頭的身子,單看面上神情,絲毫不像是久病之人。
太醫院的院使院判診脈之後,不見半點喜色。相顧搖頭,連方子都不敢再開,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