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內一時又陷入了寂靜,靜亭忍著疼重新跪下:“陛下有何吩咐?”
敬宣卻不答話。
屋裡又陷入了沉默,外面有宮人輕輕走動的聲音。房內只餘點滴的更漏,一下一下,冷清又規律。
許久之後,敬宣才用手支了身體,從床上坐起來。
“皇姐以為,你們說的話,朕會相信?”
靜亭心裡咯噔一下。
敬宣沒有將紗帳挑開,她看不到他的表情。只聽那有些陰鷙的語氣說道:“楚江陵好大的氣魄,明知皇姐你男寵無數,卻還能一見傾心。不知他堂堂廷尉,肯不肯紆尊入贅你公主府呢?”
他一句話就找到了她和楚江陵的解釋中最大的疑點,之一。
沒等靜亭說話,他又迅速指出了疑點之二:“何況皇姐當日,難道不是進宮參加春會的?居然會將情郎的信物呈到太后面前,真是讓朕百思不得其解。”
你百思不得其解?那就對了,我也百思不得其解。
她有點頭疼地想道,楚江陵說起來是個不錯的人,品性不壞。但是經過這幾次看他行事,不難發現他有一個毛病,這人容易衝動。
就比如他把他母親的絹帕給靜亭這件事——一件他經常帶在身上的東西,他自然是知道上面有字。但是他把它給靜亭的時候卻沒有想到那句詩有什麼問題,甚至也沒提醒她一句;在比如他今天的這個求情,一番解釋很不耐深究……要是她內心再陰暗一點,一定會以為楚兄成心在害她。
她本來想的說法是:楚江陵不知道她的絹帕是要拿去春會上的,當她偶然在宮裡和她碰面,和她鬧著玩(……)悄悄給換掉了。這樣聽上去雖然還是有點胡扯,但是至少不是太離譜。況且那天楚江陵確實也是來過諄寧殿附近,敬宣應該記得的。
結果讓他這麼一解釋,她這一套就不成立了。
敬宣冷冷哼了一聲。
論起欺君,皇姐真是天下第一人!”
靜亭沒有抬頭,肩卻輕輕顫抖了一下。但說完這句之後,敬宣又沉默了下去,躺回床上。直到外面人來問要不要傳晚膳,他都沒有說一句話。
靜亭揉了揉跪疼的膝蓋,回了宮人:“陛下歇著呢,都出去。”
宮人出去後,還是沒有聽到敬宣發話。她試探地叫了他一聲,也得不到應答。於是大著膽子站起來,撩開了床帳。
真的是睡著了。
敬宣和她長得不像。整個臉型偏窄,眉很英氣。只是他抿著唇的時候,這樣的面容卻會顯得格外脆弱。
就像現在。
他的眉緊緊皺在一起,面色也是不甚好。靜亭伸手過去探了一下他的額頭,全是冷汗。她這些年來很少有覺得自己除了是個公主外還能扮演什麼其他的角色,此時卻突然想到,她還是他姐姐。
儘管她覺得敬宣如果管她叫“姐姐”,要比叫“皇姐”順耳一百倍,但是順耳和習慣並不是一回事。
就在這時,他突然握住了她的手。
靜亭嚇了一跳,不知是否應該抽出手來。但很快發現他根本沒有醒,攥著她的手翻了個身,將臉埋入枕中。
“父皇……”
他低聲喃呢。
靜亭怔了一下,由他握著手,沒有動了。
可是她不動,過了沒多久,敬宣還是警覺了。身邊多了個人,他很快就悠悠醒轉過來。
睜開眼睛望著她,目光似是波動了一下。
“皇姐。”
靜亭忙抽手,“陛下方才睡了,錯過了晚膳。我這就去叫人。”
敬宣卻用力抓住她的手。不看她,卻抬眼望著龍翔鳳翥的帳頂。
“皇姐,朕好累。”
靜亭的手輕輕顫抖了一下,但是沒有動。他看上去確實很累,她過了一會兒,才說道:“陛下請先休息,我叫人去傳膳。”敬宣又盯著帳頂瞧了半天,才道:“朕這裡不用人了,皇姐回流芳殿罷。”隨後他鬆開了手,“過幾日,朕就放你回府去。”
靜亭心裡一鬆:“謝陛下。”
行了個禮,轉身向外走。敬宣又把她叫住:“別讓外面人進來。”
“是。”
“往後若是雲嬪再找皇姐的麻煩,你便隨便找個由頭廢了她罷。”
靜亭皺眉,后妃的廢與立,難道不是隻有聖上說了算麼?
轉念一想,立刻明白。敬宣惜字如金,他說的“廢了”——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就是讓她,直接把這人弄成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