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糧(五)
彷彿有細碎的光束穿透深瞳,一瞬直達心底,他卻不敢睜開眼睛,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看見。
此刻他倒祈禱,就讓這雙眼睛永遠黑暗下去,如此,他便不用重新受一回折磨,不必看大千世界繁華勝景卻唯獨看不見他想見的那個她。
若是睜開眼睛就能看到蘭君,他起碼會覺得是美好,亦不用日後的很長一段時間去習慣。
可若看不到,想尋也不知何處去尋的失落他還是要承受下來,不知道她是何容貌,不知道她身在何方,甚至,她沒有給他留任何東西。
“主上,可以睜開眼睛了。”
伊吾心裡也緊張,卻始終盯著他,怕錯過了任何一個此生再不會出現的瞬間。
蕭子墨雙手握拳,眉皺了一瞬,隨即,緊閉的雙眼一絲絲緩緩開啟……
“主上,能看到我嗎?”伊吾上前,見那黑眸沒有焦距,心下急了起來。
“你擋住夕陽了。”面前的男子微微側頭,眼微眯著,遙看向西天的落霞。
眸中被染上流光,伊吾一時忘了再有動作,蕭子墨的眼,他看過三年,想了九年,醫了三天四夜。
但始終沒想過,會給他如此大的震撼。
他曾說,叫他娶北狄貴族小姐,他在心裡暗暗想,若蕭子墨當真鍾情於沈蘭君,他便死了心,回去尋一個,無關風月。
可這一眼卻叫他再也無法動搖自己的心,就像撞進了沙漠裡的海市蜃樓,用一輩子的時間,也再出不來。
半晌,他才伸出手,遮住了他的視線,“主上,你方能感知外物,不可直視日光過久,否則日後必留病根。”
伴著這句話一起刺進蕭子墨脊椎的,是一根三寸有餘的金針。
一口血氣上湧,衝口腥甜,將腳下的白狐毯染出幾瓣紅梅狀的色彩。
“伊吾……你……”一句話未曾說完,蕭子墨倒在他臂上,闔起了方才那絕世風華的眸。
“主上,對不起,我以為我可以放手,可我做不到。”伊吾抱起他,將他放在錦榻上。
那枚金針正深入他脊椎第二節一寸半的地方,在千魔窟的時候他就留意過他的散功穴,他想若有一日與蕭子墨在這事上起了爭執,他就找機會散去他一身武功。
送糧(六)
可竟沒想到,是這般時候,他用了最令人不齒的手段,留下了他。
“達喇,照看好他,不許出賬,若有任何閃失,你拿命賠。”伊吾微側過身子,對帳門口守著的一名大漢說道。
“達喇謹遵伊吾上將指令。”達喇噔然跪地,腳下漸起微臣,越進眼裡,他卻不敢抬頭看伊吾。
這伊吾上將,數十年來被瑪吉首領奉為神仙般的人物,行事狠辣不留情面,他自然會將他安排的事放在心頭。
若那帳裡的人想走,他三兩個拳頭就叫他上西天。
申時到,寨子裡的高臺已是焦黑一片,早燒成塵燼。
一頂綾羅軟轎從灰燼上走過,帶起灰白色的煙塵,那轎簾微微掀起,只露出主人一方潔白修長的手背,食指上一顆碩大的紅聚石閃出微光。
沙漠裡的人未曾見過,自然不知那是價值連城的寶貝。
未走出幾步,那人輕聲問轎外高頭大馬上的男子,“烏達,伊吾迷林繞過了麼?”
“爺,早過了,不過一刻鐘便能到伊吾上將的營地。咱們先頭趕到的人,早在那設了大帳,只待爺前去。”
“嗯,那便快快去吧,這大漠裡,晚一些可有狼出沒。”簾落,那一方潔白的手背也再看不見。
軟轎方過,後有明黃緞子罩起的輦子,軟緞低垂,還似乎露出一小截鐵鏈,有拇指粗細,四角均銬在撐輦的原木上。
大隊行不過半刻鐘,果真到了伊吾大營半里處的一個華帳。
帳裡屏風書案、茶几矮榻一應俱全。看擺設,是精心歸置過,金玉質的杯盞,上好的青花瓷瓶,世間不多的雪貂毯子,就看那屏風,也是鑲金點銀描龍畫風。
右側留可行三人的過道,道旁一面銀牆上掛著幾柄稀世之劍,那劍雖未開啟卻寒芒畢露,叫人心驚。
先進去看擺設的烏達從帳內出來,躬身在軟轎前,“爺,請下轎。”
“嗯。”只聽得轎內那人懶懶應了一聲,閃身進了帳內,遠處,伊吾也正從大營往這邊走。
見那人進賬之後,明黃軟緞蓋著的輦子裡被架出一人來,幾個奴才扶著她進了帳內,瞧那身形,是個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