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送她的小物件,往往別出心裁,很是花了些心思。這個男人異常理智的內心深處,情感細膩而充沛。
她給他親手製鞋,縫製貼身衣物,她這份用心,他了然,卻不宣之於口。取而代之,卻是他日漸多起來,在贈她的小玩意兒上,另闢蹊徑,著筆潤色,似有意落下他的痕跡。
她喜歡兩人間這種默契的往來。無聲無息間,情意淡淡流淌,不張揚,卻實在。
高女官瞧清她眼底的滿足,心裡不知是羨慕,或是隱隱有幾分攀比的失落。
顧大人疼惜七姑娘,這是衙門裡人盡皆知,秘而不宣之事。同樣身為朝廷冊封的女官,七姑娘官職穩穩的,壓根兒不用為出路擔憂。不像她,今日不知明日事,賀大人從未跟她提過,接下來應當如何。
那位大人遠不止將七姑娘放在心上,更有能耐,保她安穩。這麼一比對,反倒是她心繫那人,除了一腔真心,仿若再無用武之地。
“能碰面又如何?總及不上你,時時處處,手裡總空不了。”高女官再看一眼她手中的暖爐,微微別開臉,望進深暗的夜幕裡,很是悵惘。
七姑娘不妨她會這般說,眉頭動一動,有幾分能夠體味她複雜的心緒。
與其說這是人生來便有的攀比心思,倒不如說,這只是在風雨飄搖之際,生出的不確定,以及些許彷徨。
她努努嘴兒,朝高女官示意她手裡正籠著的手筒子,話裡是一貫的和善溫婉。“手筒手爐,各有各的好。大冷的天兒,抓住手心裡觸手可及的溫暖,已是許多人盼都盼不來的好。”
言下之意,與其彷徨四顧,不如知足常樂。
高女官一怔,細細品味她話裡的深意。半晌,帶了幾絲羞愧,道一句受教,這回卻是打心底裡淺笑出聲,招呼她時辰差不離,正當結伴回去。
兩人順著遊廊返回,遠遠便望見兩位監使大人,被一群同樣身著朝服的大人圍著,似是恰巧也來這樂坊尋樂子的朝臣。
七姑娘瞧著那人正側身立在燈火通明的當門口,半邊臉映著光,面上雖平和,可她熟知他,一眼瞧出他不過是官場上的應酬,敷衍了事罷了。
那些人對他比對賀大人更巴結幾分。不斷有人瞧著這廂動靜,從樓上下來,聚在他身周。許是他少有出席這樣的場合,那些人逮著空子,被欲拉他一道。
七姑娘猜想,這幹人怕是同為太子效力,莫不然,他哪兒來的這樣好耐性,與人周旋寒暄。
不便過去,七姑娘與高女官只得等在這頭。好半晌,終於見得賀大人抱拳告罪,似尋了藉口,先一步脫身出來。
賀幀撫著微醺的額角,擺手免了她兩人見禮。大步走在前面,繞道,從側門領她二人出去。
門口使喚個跑堂的,命他到巷子口帶了兩人府上的馬車來接。童伯到得早些,七姑娘正猶豫,是否登上馬車,給那人留個信兒,只說她在車裡等他。卻聽賀大人忽而出聲,叫她等上一等。
高女官也跟了自家大人好些時日,清楚大人說一不二的脾氣,很有眼色的,先行離去。
這樂坊的側門落在一深窄的巷子裡,離長街尚有約二十來丈,遠處熙熙攘攘,可這地兒卻是清清冷冷,少有人來。除了頂上兩盞紅彤彤的燈籠,四周圍黑洞洞的,有些怕人。
幸而身旁還有童伯,他給的人,她心裡多了分膽氣。“大人這是……”
賀幀撥開氅衣,抬手,正正朝她攤開的掌心裡,靜靜躺著一串很不起眼的佛珠。“上回去廟裡與那平安符一道得來,你且當了臨別贈禮。”
她眼皮子跳一跳,他不提這事兒還好,提了,莫不是她還要回他一句:您給的平安符,老早被那位看不順眼,扔在不知哪處的道上了。
“大人,下官素日就不拜菩薩,打小因了這事兒,沒少挨太太的訓。”這話還是說清楚的好。她為難看著他,帶著兜帽的腦袋搖頭不迭。
他似沒聽見她的話,手腕再向前伸一伸,衝她顛了顛珠串。“拿著。”他堅持,當著童伯的面。
七姑娘沒撤,總不能一而再,再而三,在童伯跟前,拂了他好意。只得伸出手,道謝接過。
他感受著她小手與他掌心甫一碰觸,剎那即收的溫熱,眸子一縮,極快遮掩下去。
他抬頭,深深凝視她一眼,終是調轉開視線。四下環顧一番,見除他三人外,此處再無旁人,於是抱臂,半倚在門柱上,俯身耳語,“你且命你這隨扈退後五步。今日便以你絕無可能知曉,關乎那人之事,酬你救命恩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