拇指最長,指甲修剪得圓潤而乾淨。腳背上能見到凸起的筋絡,淡青色,讓她感覺到力量。
他眼神有些複雜,在她之前,從來都是隨侍替他置辦吃用。他是主,底下人不過僕從。除了理所應當被人伺候,他感覺不出每回當差之人,有何不同。
只她是個例外。此刻她弓著背脊,伏在他腳下,他心裡有種說不出的動容與熨帖。他不否認,初時留意她,除了她能替他症治,他瞧她順眼,看著舒心。只相處日久,漸漸生了幾許情意,在他始料不及的時候,私心已由不得他放手。
及至今日,這份感情,仿似又厚重幾分。她在潛移默化改變他,他會因她而心憐,分不清第幾次,只這般靜靜看她,心底已是充溢難言。
“只做軟履,皂靴底子厚,傷手。”他輕撫她發頂,眼底有她看不見的和煦。
“無礙的,套了頂針,鞋底兒一層一層縫上去,這點兒本事都沒有,日後怎麼嫁人。”分心兩頭,冷不丁,說漏了嘴。
她筆下還在遊走,話出口好幾息,這才砸吧出不對勁兒。手下一抖,險些畫壞了去。漲紅著臉抬頭,果然見他幽幽俯瞰她,半眯著眼,似在咀嚼回味。
“是崔媽媽教的。”她著急辯解,羞得不行。他會不會覺得她是迫不及待,暗示他儘早迎她進門?七姑娘覺得實在丟人,眼神兒左躲右閃,就不敢看他。“崔媽媽這麼教,聽多了,照搬說順了嘴。”
見她難為情,他淺笑,拍拍她發頂,稍作安撫。“不急,往昔繡的荷包也不見得出彩。只要能應付過圓房第二日,奉茶孝敬那關,私底下,何時嫌棄過。”
她握筆的小手再抖一抖。這回難以倖免,憑白毀了張畫兒。她不過說錯一句話,這人還真順杆子往上爬,丁點兒不放過機會。
“您別打岔。”惱羞成怒,軟軟嗔他一眼,她埋頭換一張紙,誇張顯示出眼下的忙碌,實則不過藉機掩飾自個兒的羞窘。
因著怕墨水兒沾了他身,她左手輕輕扶著他腳背,輕柔的碰觸,自腳下向他心底蔓延。他指尖停在她頸後一截細膩的肌膚,來回摩挲。
她不知,當此際,她是有口無心,而他卻是真真被她勾出了期許。
與幼安定親,不過一紙空談,於他無有意義。可她方才提及“嫁人”,他目光落在她恬靜的身影,柔弱的背脊,這個女子,讓他有種成家,自此安定的念想。
“成親”,頭一次讓他覺得有了切實豐富的內涵。這種感覺並不激烈,卻是水到渠成,再自然不過。
有些事,時候到了,他想順勢一回。
“明日下衙,欲帶阿瑗見一人。不在府上,為與你方便,另做佈置。”
她覺著今兒這人是存心跟他搗亂來的。好好描個花樣兒,還讓不讓她得個安生?聽他弦外之音,這人必是顧氏中人無疑。
“去見何人?”若是國公夫人,她覺得他操之過急。她母親跟前還有幼安討她老人家歡心,她去湊什麼熱鬧。
“卻是一母同胞的長姊,前些年遠嫁幽州,與關氏結親。三日前回京省親,帶了獨子關燚一道。”
她豎起耳朵細細聆聽,頭一次聽他這般正經提起家裡人,不是趙國公,亦不是國公夫人許氏,而是他遠嫁北面的長姊。幽州處在大周西北邊兒,離燕京千萬裡之遙,可見這趟省親十足不易。難怪他前日特意回府一趟。
他挑了這時候慎重提出,欲要領她與他阿姊一會。許是他認為,下回再碰面,保不準何年何月。
她收了筆墨,鄭重考慮一番,未曾急著應下。他也不催,自顧端了茶,給她足夠的時間,尊重她決定。
她與他都知曉,這一面非同尋常。這是一份公諸於外的認可,若然他不曾認為此刻時機恰當,若然她沒有下定決心,這一面,如何也是見不上的。
“關夫人幼時很疼愛您?待您極好?”一母同胞,這令她想起了姜昱。若然日後她成親,二哥哥不贊同,那種缺憾,她難以想象。
她描好了樣子,他便趿了鞋,目光調轉向窗外,眼裡有她不懂的神色。
“算是疼愛,比顧戎稍有不如。”
這是她第一次覺得他心裡擱了事兒,不欲對人言,也包括她。
見他眉宇間露了分沉凝,她起身默默收拾,並未追問。他的過去,她不著急追根究底。她總覺得,國公府在他心頭,更似一抹傷疤。不會生生刺痛,卻也令他無法釋懷。
她靜靜想一想,將心比心,他待姜家不差,她又怎能令他失望?遂淺笑著頷首答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