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號,是賣刀傷藥的鶴年堂。鶴年堂是個藥鋪,由打元末明初就有了,您算算得有多少年了。鶴年堂的刀傷藥最有名,但不是隻賣刀傷藥,大概是因為店鋪門面正守著菜市口法場,所以人們提起鶴年堂,總是會想到刀傷藥,其實上法場開刀問斬的犯人,基本都是被砍掉了腦袋,抹上再好的刀傷藥也不頂用。聽老人們講,以前每到菜市口出紅差,都屬鶴年堂擺設的酒菜最為豐盛,等劊子手掌完了刑,掌櫃還要給他送上一個紅包並一副安神藥。也聽聞鶴年堂夜裡總有鬼拍門,那是慘死在法場的冤魂到店裡索取刀傷藥,因此到夜裡上了門板,任誰在外頭叫門,喊破了嗓子,店裡的夥計也不敢開門。
這天處決趙麻子等一眾悍匪,因為看熱鬧的人太多了,兵勇官差好不容易把囚車推到菜市口,圍定了法場,將七十多個犯人分成三排,由西向東跪在地上,每人身後都有兵勇按著,等著午時三刻開刀問斬。鶴年堂掌櫃親自讓夥計給這些犯人送上斷魂酒,有的人一口氣喝了,有的則咽不下去,況且男女老少都有,死到臨頭嚇破了膽,大哭哀嚎者有之,屎尿齊流者有之,默然不語者有之,周圍則是擠破了腦袋來看熱鬧的百姓。
以往電視裡經常有這樣的鏡頭:午時三刻一到,號炮三聲,監斬官用硃筆畫個圈,一道令下,幾十個身穿赤紅號坎的劊子手,同時舉起大刀揮落。現實中可不是這樣,至少菜市口從來沒有幾十顆人頭一齊落地的事。
為什麼呢?因為京城裡沒有那麼多劊子手。劊子手掌刑執法,專吃這碗飯,手藝都是師傅帶徒弟,代代相傳,不是隨便拉來一位掄得動刀的就行,所謂隔行如隔山。清朝出紅差的劊子手,殺人的手藝分為四等:一等是凌遲碎刮。凌遲少則八刀,多則千刀,不夠刀數把犯人先割死了,剩下多少刀就要著落在劊子手身上,這門手藝是最難的。先割哪後割哪,如何肢解梟首,全都有講究。其次是斬首。清朝人腦後都留辮子,行刑的時候倆差役在後邊按住死囚,前邊另有一人拽著辮子,這就把脖子露出來了,劊子手拿鬼頭刀,一刀砍下去,手藝高的不僅刀法快,又會認骨頭縫,能做到身首不分,死者家屬還能請人縫合屍首,留下一具全屍。菜市口附近修鞋的皮匠,全會縫腦袋,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挨著法場當然會有人從這地方找飯吃。第三等是絞刑。拿麻繩把犯人吊死,打繩結挽繩套全是手藝,遇上意外吊不死的犯人,還要加械,用棍子插到繩套裡一圈圈地絞,越絞越緊,直到把人勒死為止。最後一等是腰斬。用鍘刀把犯人從腰部鍘成兩截,鮮血肚腸流得滿地都是,可犯人一時半會還不會嚥氣,嘴裡吐著血沫子還能說話。只因過於殘酷,實際用得很少,比較多的是前三種。刑部劊子手就是指著這門殺人的手藝吃飯,平常沒差事挺清閒,賺得也不多,秋後問斬是最忙的時候,都指著這當口賺錢,收到犯人家屬私底下送的錢,動手前說幾句好話,讓犯人安心受死,可以儘快結果犯人性命,不至不過受苦。不給錢的上去也是一刀,這刀卻是照著腦袋瓜子砍,砍掉半截腦殼,喚作去瓢兒,腦漿子流一地,收都沒發收,一刀砍完抬腿把沒頭的屍體踹倒,二話沒有轉身就走。就連綁犯人的繩子,劊子手都要解下來賣錢,據說綁過死囚的繩子,用來拴牛,那牛不會受驚;拴到房樑上,能夠鎮宅驅邪。幹這行也不乏來錢的道兒,出這一場紅差,足夠劊子手吃上好幾個月。
到了光緒年間,凌遲一類的酷刑已經廢除,死刑就是砍頭,整個京城裡有這門手藝的,剩不到三四個人,其中一位當師傅的姓吳。吳師傅年事已高,好幾年以前就不能動刀了,刑部劊子手人少,沒讓他告老還鄉。下面還有兩個徒弟,其中一個酒後掉到護城河裡淹死了,只剩一位姓熊的徒弟,四十多歲正當年,排行第二,人稱熊二爺,是北京城裡手藝最好的劊子手。他也帶了兩個徒弟,可還沒出師,只能給打打下手,等於整個四九城能用刀的,僅有熊二爺這麼一位,一口氣砍七十多顆人頭可不是鬧著玩的。
劊子手熊二爺前幾天已經領命準備。頭天喝酒吃涮肉,到正日子起來穿上官衣兒,帶倆徒弟出門吃早點。出紅差之前不宜吃肉,可不吃飽喝足了沒法幹活,因此爺兒仨喝豆汁就焦圈。熊二爺那是土生土長的北京人,老北京沒有不愛喝豆汁的,外地人卻大多無法接受這東西,連用鼻子聞一下都避而遠之,也很難理解為什麼老北京這麼愛喝豆汁。實際上豆汁雖不是什麼珍饈美味,可喝到嘴裡,獨有一股微甘回酸的鮮味兒,有那麼點像橄欖,頭一口喝起來也許會覺得不怎麼樣,一嘗再嘗之後就上癮了,再就著酥脆油香的焦圈,那簡直沒得比了。
師徒三個吃過早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