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涼,是燈滅,是一了百了。
端木翠並不想死。
電光火石之間,有個念頭閃電般將她紛亂雜攘的思緒照得明白透亮,她渾身一顫,也不知哪來的力氣,忽然就伸手攥住了展昭的衣襟:“展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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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起的突然,幾乎沒留給展昭任何驚愕或者判斷的餘地,他迅速趨身過去,穩住端木翠搖搖欲墜的身子,指出如電,連點她周身幾處大穴,然後他竟不知道要做什麼,眼見她七竅流血,血色如烏,毒性如此猛烈,“救不回了”這四個字在腦中急急旋轉迅速擴脹,他嘴唇發乾,一顆心如同桅纜立斷,不知要墜向哪裡。
渾渾噩噩之間,聽到有人一聲暴喝:“孽障!”
展昭茫然抬頭,帳簾處不知何時竟立了一人,將帥大氅,周身冷冽如冰,但目中卻是怒火難遏,暴喝落處,手中的三尖兩刃戟半空劃過疾風般一道黑弧,大氅落展,幾如鵬鳥之翼,裹挾披靡殺氣,直叫人心驚膽戰。
只因端木翠尚在他懷中,楊戩投鼠忌器,這一戟只是懾其心智,並不當真要他性命,否則展昭此刻心神不定,怕是難當一擊。
且說展昭直到戟至面門,方才渾身一震,情急之下,以坐案為軸,矮身避過,戟尖貼著面門橫掃而過,直激的他麵皮生痛,他夜半入帳,巨闕並未隨身,心念急轉,身子尚未揚起,腿上用力,足背繃如硬鐵,將食案疾踢而起,食鼎蕩翻,羹湯四濺,趁此剎那,挾住端木翠,順勢搶過她枕邊鏈槍,疾揮之下,力道勁猛,將主帳後壁硬生生破開一道口子,飛身而出。
甫一出帳,不覺倒吸一口涼氣,但見周遭火把憧憧,明晃晃刀戟槍尖內指,要說端木營兵衛,也的確是訓練有素名不虛傳,只片刻功夫,知道主帳生變,竟已在外圍佈下了包圍圈。
身後一聲冷笑,卻是楊戩自主帳破處追來,展昭手無寸鐵,知是難逃,薄唇緊抿,不置一詞,只是低頭去看端木翠,她已是氣若游絲,展昭喉頭一哽,心中似是被狠狠撕開一道,嘶聲向楊戩道:“她不行了,你……”
他原本是想讓楊戩叫隨軍的大夫過來,哪知話未說完,前襟忽的一緊,卻是端木翠猛然間攥住他衣襟,啞聲道:“展昭……”
展昭一愣,下意識伏下身去,她的話不多,聲音弱不可聞,偏每一個字,他都聽得清清楚楚,心懷激盪之下,眼前驀地蒙上一層淚霧,忽覺臂上一沉,端木翠已然氣絕。
展昭死死咬住嘴唇,慢慢站直身子,向著楊戩淡淡一笑:“端木將軍身中劇毒,倘若你我僵持不下,誤了時機,她這條命可就保不住了。何妨讓開一條路,你放我我放人,兩不相干,皆大歡喜?”
楊戩入帳之時,一瞥之下,已知端木翠遭了暗算,現下見她伏於展昭懷中一動不動,並不知她已死,只當她是遭了挾制,心下怒不可遏,他生平最恨受人威脅,若不是端木在他之手,直欲立時將展昭劈作千片萬片,哪裡肯放他走脫?
只是展昭此言既出,卻如一石激起千層浪,周遭的端木營兵衛俱都騷動不安起來,要知他們多是端部落和虞山部落族人,此刻心繫主帥安危,哪顧得上楊戩所思所想?面面相覷忐忑不安之下,竟自發自覺,讓出一個缺口來。
展昭目光所及,淡淡一笑,忽的觸及一人,驀地怔住。
阿彌就立在包圍圈之中,眸中盡是不置信和絕望之色,俄頃慘然一笑,道:“展昭,你果然是朝歌的細作。”
展昭眼簾微垂,他並不想欺騙阿彌,可是時至今日,謊言也好,辯解也罷,已沒有太多的意義,他並不想耽擱,留此有用之身,他還有事要做。
阿彌的眼眶之中漸漸漫起一層水霧,淚眼朦朧之中,她聽到展昭平靜溫和的聲音:“你認為是,就是罷。”
話音未落,他忽的身形暴起,如孤鶴縱天,直直拔起數丈高,身在半空,驀地撒手,端木翠的身體墜將下去,下方立時鼓譟攪嚷作一片,此時此刻,追捕十個八個展昭,都沒有保護主帥來的重要。
高手過招,險處求生,求的無非就是這剎那生機,趁著眾人忙亂間隙,展昭向外疾掠,但心中畢竟記掛端木翠,使出這一招迫不得已,若非確屬勢急,無論她是生是死,他都不會拋卻她的。
他怕萬一沒有人接住她。
急回頭看時,楊戩已將端木翠接住,發覺端木翠氣絕,他發出一聲猛獸受傷似的低吼,極其憤怒的抬起頭來,目光正與展昭相碰。
這目光刀鋒礪血般森冷狠絕,遇神殺神,遇佛絕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