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天色下,宮闈內局亦是一樣的暗濤洶湧。
今早少帝又罷免了兩位官員,以結黨營私、貪贓枉法的罪名革職收押,這已是第三樁了。
丞相與幾位大人自御書房出來,一臉凝重。
瑞王獲罪後,少帝開始著手清除瑞王黨羽,先從底下一些官員開始,一個個罷免、革職,甚至也有入獄、斬首的,怕是不久,便是丞相等人了。
“大人,就這樣坐以待斃嗎?”
丞相眼底似有慌張,卻極好地在瞬息之間掩起。負手往前幾步,他又回頭看了看燈火依舊的御書房,冷冷道:“按兵不動,他要除掉爾等,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那麼多的罪名,空擋,也苦他絞盡腦汁了。何況民間瑣事繁多,夠他忙一陣子了。爾等且記得,等王爺歸來,你我便能活。”
諸臣告退,御書房內卻還留著楊御丞密議。
御案上,茶水也已換過三回,每回進來換,侍女卻發現玉盞仍是滿的。
少帝將手中奏摺劈頭便擲在楊御丞面前,怒意已起:“冀州盜匪橫行,清剿了數月還不曾剿滅!黔扈的鼠疫不是前些日子得以控制了嗎?怎又說蔓延!邯陵竟說秋收不佳,鬧起了饑荒!朝廷命官全都是擺著好看,盡會紙上談兵嗎?”一番話畢,他忽而別過臉,捂唇咳嗽起來。
楊御丞忙低首勸道:“皇上息怒,天有四殃,這些也都還是小事。”
世弦心下冷笑,他自是知道這些都不是大事,只是他如今著急於清除瑞王黨羽,又要叫他分心處理那些事,他不免焦躁。
楊御丞又低言:“剿除瑞王黨羽一事皇上不可操之過急,這麼多年,瑞王一黨已有盤根錯節之經營,非一朝一夕可破,好在瑞王已不在朝中……”
“他卻還活著,你忘了嗎?”少帝玉冠束髮,雋秀面容裡帶一抹憔悴蒼白,眼底卻是狠戾。那夜天牢一戰,瑞王不知去向,秦將軍派人四處追查,少帝亦是下了皇榜通緝,卻仍是未果。
瑞王一日不伏誅,便像是抵在世弦心頭的一根刺,叫他在呼吸之間亦覺出絲絲危險。
外頭,殿門被人悄然推開。中常侍王德喜領著侍女入內,沉香裡嵌入幾分藥的苦澀,侍女端著托盤謹慎往御案前一站,中常侍低聲道:“皇上,是時候進藥了。”
少帝輕輕一瞥,眸中竟是厭惡之色。
楊御丞記起中常侍曾私下同他講過,這段日子皇上憂思過甚,時常在御書房待到天明,更是月餘不曾踏入後宮了,太醫千方百計在藥里加入補氣盈血的方子,可皇上龍體仍不見好轉,夜裡也時常會犯舊疾……
楊御丞驚問何時開始,中常侍便說已有數月,那時瑞王尚未獲罪。
侍女已小心近前侍藥,近日來,他的病容尤甚,全賴這些藥吊著,這若一歇,竟不知會是怎樣。侍女曾有一晚瞧見皇上犯病,蒼白的手,蒼白的唇,蒼白容色……彷彿一切都是不祥之色,侍女的雙手一陣顫抖,手中白玉藥盞一斜,竟“咣噹”一聲打翻在世弦身前。
“奴婢該死!奴婢該死!”侍女慌張匍匐跪下,瑟縮戰慄。
中常侍忙回頭招人進來收拾,楊御丞開口道:“皇上不如回宮歇息吧,民間的事臣替皇上分憂,定不會再有此等奏摺叫皇上瞧見。”
中常侍跟著勸:“是啊,皇上回宮吧。”
總算是勸了少帝出去,中常侍舒了口氣,少帝卻又叫住楊御丞。楊御丞斂息於玉階下站住,見少帝止住宮人跟隨,獨自從玉階上下來。
未叫宮女引燈,今夜月色靜好,倒是一路瞧得清楚。
世弦清瘦身軀攏在銀狐裘貉下,雪白密毛襯得他的臉色越發地淡,環佩聲並著遠處更漏交替,到底聞得他開了口:“南越西北邊疆遭夜琅蠻夷軍偷襲。”
月光淌過楊御丞微蹙眉目,他低首道:“此事臣也有耳聞。”
世弦又淡淡道:“過去數十載以來,蠻夷軍時常擾我邊境,此次倒是調轉了槍頭嗎?卻是不知越皇會派誰出征。”
楊御丞心中一動,他側目看了看與他半步之遙的少帝,深吸了口氣問:“皇上是擔心公主嗎?”楊御丞的話語一頓,似是下了極大決心,“眼下情況,皇上可接公主回來的。”
若真能回來,便是他的大幸。
撲面而來的清冷空氣中,隱隱像是溢位了那淡淡的輕蘿香氣。世弦忽而站住了步子,頷首微微一嗅,那樣熟悉的味道,竟不知多久不曾聞到了。先前瞧見那奏摺上“邯陵”二字時,他便已想起了她,還有她寄來的那封家書,雋秀的字型,宛然的墨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