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起你這病,太平和成器剛還在說,要朕扶持寺辦病坊,”皇姑祖母鳳眸含笑,斜靠在塌上看我,“你如何看?”
李唐開國後,就有洪昉禪師在龍華寺建病坊,終年以化緣所得收留病弱百姓。歷代下來已小有規模,但終是力薄,若能有官家扶持自然是天大的喜事。可偏偏皇姑祖母特意提了李成器,卻又多了些別的意思……
我默了片刻,才笑著回道:“永安自幼身子不好,最是明白久病的心情。好在有福氣生在武家長在宮中,有御醫照料,算是減了不少苦痛。可民間孤苦無依的病弱百姓,卻僅有幾間寺廟僧人的收留供養,大多卻還流落在外不得醫治,”我掃了眼太平,接著道,“公主心腸慈悲,皇姑祖母亦是信佛之人,若真能扶持病坊矜孤恤貧、敬老養病,也算是天下一樁大喜事了。”
屏風後的細樂喧音,繚繞不斷。
皇姑祖母笑而不語,倒是張昌宗低聲道:“陛下,縣主說的極是,臣也深覺那些人可憐。”我垂下眼,反覆回想自己說的那幾句話,應沒什麼偏倚紕漏。
過了會兒,皇姑祖母才笑了聲:“好,就趁著今日下旨,著人巡視各處寺院病坊,撥悲田以矜孤恤貧,敬老養病,”她看了眼李成器,接著道,“成器,此事你來辦。”李成器起身領旨:“成器遵旨。”
宴罷,陛下獨留了太平。
我走出殿門時,大明宮內已盡是白茫,殿門漓首石刻上都已積了厚厚一層。我正想著是去婉兒那處看看,還是獨自回去時,身後已走近了人:“要回去嗎?”我回頭看時,才發覺因殿門處僅剩了我兩個:“你呢?要出宮了嗎?”
他似是心情極好,微微含笑說:“今日沒什麼要事,多陪陪你。”見他如此,我心裡也暖了幾分,輕點頭道:“去太液池吧,今日雪大,那裡應該沒什麼人走動。”他說了句好,便吩咐何福先去準備,大意不過是在沿途的亭中備下熱茶點心。
我聽在耳中,忽然想起很多年前。
在仙蕙的無理取鬧中,我和他也一起走過太液池,彼時驟雨初歇,此時大雪紛飛。
想到此處,不禁偷看了他一眼,卻正巧撞上他的目光。那眼中盛著滿滿的笑意,像是在說他也想起了同一樣事情。不過一眼,如同回到多年前那夜,心中竟有了些窘迫,直到走出很遠,才嘆了口氣:“當初我是餓的心慌,卻偏還要陪你走著看著,說著曲江風景。”
此時已遠離了大殿,果真如我所料,因是大雪日,太液池旁清淨的很。
除了遠處跟著幾個心腹的內侍宮婢,再沒有任何閒人。
他停下來,輕握住我的手:“永安,算起來我的確虧欠你很多。”我未料他停下是為說此話,不禁瞪了他一眼,故意冷下臉道:“是啊,你欠我很多呢。”他本是眼帶愧疚,卻被我瞪得微笑起來:“是,本王無以為報,此生怕也不夠了。”
我被他說得臉燙,側頭去看高枝掛雪:“那年你大婚時,我就曾埋怨過自己。當初你見我是什麼心思,在龍門山上說賜婚是什麼算計,我約莫都能猜到,可為何偏就一步步走近你,連躲都不躲?”
他似乎是見雪越發大了,拉著我又往池邊的暖閣走:“你以為,我是什麼心思?”我跟著他的步子,始終沒答話。待進了暖閣,何福已在門邊久候多時,見我二人忙躬身退了下去。
他替我摘下風帽,拂去眉間薄雪,每個動作都很慢,也很溫柔。
我幾乎能聽到自己的心在大力跳著,攪亂了所有的心神,直到他拉著我坐下,我才感覺到他的手心也有了些熱意,更是不敢看他,胡亂道:“話還沒說完。”他似乎在笑:“說吧。”我看著他的手,輕聲道:“我是武家貴女,又和婉兒是好友,當初你待我如此特別,不過是將我當做你局中一子,是不是?”
四下悄無聲息,他沒有說話。
我靜等著他,雖始終明白他最初的心思,卻仍覺心中泛酸。
過了很久,我實在熬不住焦慮不安,抬頭看他。卻正是見他微嘆了口氣:“永安,我在你心裡,就是如此一個人嗎?”我被他問得一愣,他攬住我的腰,將我拉得近了些,“那是你年少時的猜測,過了這麼多年,你眼中的我可還是如此不堪?”
我被他問得有些恍惚。
的確,這些猜測都是少年時便已有的,這麼多年也理所應當如此認為,可如今再去看,雖是極有道理,卻並非是他會做出的事。念及至此,再也說不出質問的話來,只對著他漆黑溫柔的眼,就已經渾身滾燙著,盡是心慌無措。
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