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頭,現在瞧見她的樣子,忽然就雲開霧散了。
她站在輦下抬臉問,“主子受了寒?奴才叫人拿枇杷露來吧!”
“不用。”他往下矮了矮身子,“你回家去,家裡人說起昨兒的指婚不許裝高興,要說隨意,橫豎這事早晚不能成的。等朕從暢春園出來,親自去接你,聽見了嗎?”
她還是木蹬蹬的樣子,一張嘴就露底,“您不讓小公爺來接我?”
皇帝一蹙眉,“朕瘋了麼?”
素以聽著,站了一會兒,嘴裡遲疑著“您來接我啊……”眉梢卻揚起來,眼圈泛了紅,低聲囁嚅了句,“不太好。”
“不叫別人知道,就朕一個人。”他壓低聲說,“太皇太后那頭你別擔心,她做得絕,就別怪朕手黑。總之你要相信朕,皇父能愛亡國公主,你身家清白,朕怎麼就愛不得?”
才說完,隊伍前面響起了擊節聲。素以回過神來,趕緊退到值上。侍衛統領上來打千兒,等皇帝吩咐開拔。皇帝點了個頭,兩邊遙遙一比手勢,司禮太監扯脖兒嚎起來,“萬歲爺起駕啦!”
一隊人馬浩浩蕩蕩往南行去,從後海那邊穿過來,一炷香時候就能到。皇帝再打簾的時候素以已經不見了,他在海子邊上安排了人送她,這會兒大概快到家了吧!
他心裡裝著事,又是和眾臣工同行,好歹要按捺住。下輦的時候恩佑上來接應,高舉著兩手審慎小心的樣子,看著和以往大不相同。皇帝猜忌他,搭著他的胳膊,手上使了點勁兒,“鷹好不好?”
小公爺被皇上沒頭沒腦的一句問得有點懵,“回主子話,鷹能吃能睡,天天兒睡到日上三竿,一頓八兩肉,好著呢!”
誰問鷹吃喝拉撒睡?正常人熬鷹馴鷹,看鷹張一回翅能逮幾隻黃羊。他倒好,把鳥當黃狗養,這麼下去熬它幹什麼?熬成了不還是隻孬鳥,就和他一樣!
皇帝越發不待見他,看他不用正眼瞧,眼梢上拐一下,哼了聲道,“旨意接著了?”
小公爺向上覷覷,萬歲爺心裡現在不定怎麼恨他呢,他死也不能表現出高興勁兒來。雖然昨兒半夜接了懿旨笑得嘴角咧到耳朵根,雖然光膀子在院子裡跳了半天鍋莊,這些都不能叫萬歲爺知道,知道了非活踹死他不可!
他賠著小心一躬身子,比較平靜的應了個是,“昨兒夜裡接了旨,我額涅設香案把旨供起來了,今兒天一亮去了廣濟寺,說是燒香還願去了。”
皇帝沒再說話,抬腿邁進了九經三事殿。
太上皇穿著石青團龍吉服,高高階坐著受皇帝和眾臣叩拜。官樣文章不能少,和幾個老臣互問候,談養生。他的立場就是全力扶植皇帝,殿裡倒弄得像茶館,高高掛了塊牌子,上面寫著“不問國事”。畢竟是開國皇帝,知道權利集中的重要性。既然從御座上走了下來,就該把一切全部交給兒子。皇帝年紀不小了,沒有不能應對的政務。他真要戀棧,當初就不會盛年禪位。
“朕在園子裡有時也無聊,先前提拔的老臣,盧綽、陳蘊錫、富奇……你們得了閒兒也可進園子來陪朕說說話。朕愛聽坊間笑話,也帶些進來說給朕聽。”太上皇笑著,復起身朝北邊指了指,“今年新修的觀瀾榭景色很不錯,叫弘巽領你們隨意走走散散,等膳齊了再過瑞景軒不遲。”又對皇帝一笑,“咱們父子上澹寧居,你陪朕下兩盤棋。”
皇帝躬身應個是,上前攙扶著往東邊去了。父子兩代君王在甬道上緩緩的踱,天上太陽淡淡的,照著臉有細微的一點暖意。皇帝看了太上皇一眼,“阿瑪,兒子有件事要向阿瑪請教。”
太上皇唔了聲,“你說。”
“阿瑪才剛說要下棋,兒子想起冬至那天接的一封摺子。認真說,是揚州鹽道小吏們上的請安摺子。旁的沒什麼,裡頭附了張陳條,兒子看了很心驚。”皇帝頓了頓,看太上皇臉色,果然見他攏起了眉頭。
“左不過貪贓枉法,收受賄賂。”太上皇哂道,“朕在位時,最痛恨的就是這類收刮民脂民膏的賊人。越貪越要貪,膽子跟著胃口水漲船高,你就是把國庫送給他,他也敢笑納。說說吧,這回又是誰?”
“陳條是鹽運使阿林阿山過八月十五收的瓜敬禮單,光是上了色的黃金象棋就有二十副,更別提什麼珊瑚樹、象牙雕了。”皇帝向上拱了拱手,“阿瑪,兒子這兩年勵精圖治,對這上頭抓得尤其嚴,立志要豎起這根幡來,卻一次又一次被宗親的不入流弄個倒噎氣。兒子心裡的憤恨無處可說,又不能向太皇太后傾訴,只有來問皇阿瑪的意思。”
阿林阿山是太皇太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