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期望讓她忘記了自己在親人眼裡,也還是當初那個率性跋扈的孩子,沒有長大一般——十年了,原來分別的時間,已經這樣長了。
十年裡,天涯相隔,尤其在當年得知郭家軍全軍潰敗,青蘼下落不明之後,她們便兩不相知。
“郭少全力護我,本要偷偷送我回雨崇,但在路上被顧成風的人截住。後來顧成風以我為要挾,要郭少放棄抵抗,開啟城門。”那也是回憶裡教她感動並感激的部分。她從來不愛那個用政治婚姻困鎖住自己的男子,卻不得不感謝他給的重視和在意。
在顧成風軍營的那個晚上,她不是沒想過郭培楓會為了大局而捨棄她,事實上,她也是那樣希望的。
然而,從來自信如郭少,更加重情如她紅妝浩蕩下嫁的郭家兒郎,郭培楓當晚即開啟城門,放了顧軍入城。
那時她站在城樓下抬頭望著樓頭上執刃著甲的男子,眼光焦灼,穿越過高樓迢遞落在她身上。烏雲蔽月,只有周圍的火光照著,他的神色肅冷,卻有她足以感知的關切與柔情。然後他抬手,緊閉的城門漸漸開啟,再之後,就是戰馬鐵騎,顧軍入城。
在她終於又回到守護了自己多年的男子身旁時,她發現他眼底陡然轉變的神色,決絕壯烈。郭培楓大喝一聲,城門立刻關上,頓時火箭如雨,蜂擁而來,瞬間充斥了她的視線。
“快走!”
那是他生命中對她說的最後一句話,不得不捨得,不得不放開。指尖滑過的最後一個時刻,她看見他帶著對她的情,投入了這場戰役最後的悲壯裡。
青蘼的講述卻這樣平淡,如同她始終對郭培楓的態度,不疏遠,不親近。但那畢竟是從來人生裡最凌亂,最深刻的記憶,即使將來一切成灰,也是依舊刻骨的。
“但是顧成風畢竟是沙場老手,趁亂逃了出來,並且立刻率兵攻城。郭少雖然之前已經使計消耗了顧軍兵力,卻依舊沒有抗住攻勢……”青蘼此時眼波也不平靜,嘆息了,也哀傷了——她和郭培楓,就是這樣出乎意料地相遇,又猝不及防地分開,身在其中的時候,始終都有怨懟,當落幕了,確實連一聲感謝都顯得無奈。
“郭少的親衛還是要送我回雨崇,但路上始終不曾太平過。最後只剩下我一個人,卻好在遇見了君傅。我再不想回去了,既然當初離開了雨崇,在不能保證我可以再一次長久留下之前,都不想再回去了。”她和過去一樣喜歡著紫衣,卻是更要深一些的顏色,和她如今挽起的髮髻一般,不似舊時富貴,內斂淡然了許多。
青驪此時方才發現,青蘼髮間,卻是一直插著那支鳳羽釵。
“有些東西害怕忘記,那我這一生的虧欠,所以如今我活著,將來勢必還了。我卻怕自己萬一堅持不了……所以一直也沒有收起這隻釵。當初郭少送我,他說,民間若有男子送女子髮釵,就是要親自為那女子挽發,以結鴛盟。這是他給我的承諾,一生,只這一次。”青蘼說得慢,笑意從眼底泛起,卻也苦澀了唇角微微揚起的弧度。
聞言,青驪卻忽然想起什麼,未再說話。
“青驪。”青蘼又一次拉起青驪的手,緊握著,道,“當日雨崇城破,我就一直在找你。三年前在成臺城外,君傅派人舍粥,好像看到了你,但後來有沒有了你的訊息。這三年我費了千辛萬苦,卻不想你就在這裡。青驪……”
“現在找到我了,接下去,你想怎麼辦?”青驪問。
“顧成風一直想拉攏君傅為其提供軍備糧草,但君傅一直沒有真正答應。”青蘼道,“這次顧庭玉忽然離開雨崇回了成臺,不知道是不是又要有什麼動作。”
“所以你們也回來了?”青驪看著青蘼,也在猜測什麼,“姐姐,你想……”
“我怎麼能忘記逐新破城時的一切?那是我欠郭少的。何況,青驪,你忘了,我們的雨崇也沒了……”青蘼的手開始顫抖。
青驪因此滯住了氣息。那個時候,她甚至沒來得及見承淵最後一面,那個記錄著她年幼時光的地方就已經覆滅。城牆裡再不是屬於她的空間,再沒有關於的記憶,所有的美好,都因為顧軍的鐵騎成了齏粉,甚至,還有她最在意的那個人的……生命……
素衣女子忽地站起。三年來的安定,已慢慢磨平了最初的戾氣。有些事,她已經快要忘記。但是這一刻的想起,又教她不知所措。單一平靜的生活裡,沒有戰爭,沒有鮮血,她只是抱著那些美好的回憶苟且偷生,偶爾有慘淡,卻也有始終記憶著的笑臉化解一切的悲傷。她快忘了,她也是個有國仇家恨的人。
“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