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後,妙蓮失神地坐在門檻上,手裡把著斷了線的線椎,眼前一遍一遍,是黃絹轎簾吹起的情景。玉箋出來進去,故意把地踏得響亮,最後索性從妙蓮手裡奪下了線椎。“你倒是戀戀不捨,可是上午玩得開心了?你喜歡就自己扎一個去,別老佔著別人的不放。”
“這風箏是你的?”妙蓮沒好氣,她自然知道這不是玉箋的。
“我若說這是金屑姐姐扎的,你還想碰嗎?”玉箋回嘴道。
妙蓮望著玉箋,兀自言語:“原來是睡荼糜抓住了裙釵線。”
玉箋亦與她同坐門檻,言道:“誰都不過是青花盆裡的鯉魚,即便再如意,又能翻出幾個花樣來呢,我們這宮裡歷來是這樣,舊的不如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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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四 。。。
五月裡朗天凝碧千頃,卻並不奪了人間初夏的喧鬧,溫婉謙恭宛如秀女的面容。涼風拂面,暗暗為紫禁城新漆的朱牆鑲了翠玉,不期然間琉璃長簷下一溜粉宣紙燈籠,是紅袍的滾邊,是帝都眉目間的恕態,神清氣爽地迎著嬌客。
胤禵的小皂靴蹬著假山石最高的一個平臺,努力踮腳向矮山牆裡面望著,院子飄出來的笑聲如桃花亂落,胤禵的小腦袋探過牆頭左右觀望,彷彿被院子中的線牽著,也歡喜地笑著。身後四五個太監如同母雞護雛般張著手臂,緊張地護著他,站在山石底下又夠不到,急得直抹汗。
“阿哥爺,您要看就看個痛快,看完了您就下來,奴才們都跟這兒侯著呢,奴才們侯著倒沒關係,主子您可千萬站穩了,您要是不留神,腳底出溜下來一尺,那奴才們就得往下出溜一丈……再說,選秀女是熱鬧,黃花閨女比四月十五逛娘娘廟的都多,但俊俏的也確實挑不出來幾個,還不比宮女子,那些宮女子還都是秀女裡挑出來拔尖兒的吶。”
胤禵擾了興,回頭衝這個仰起腦袋的白臉宦官跺腳道:“和瓜子兒,你閉嘴,我十哥說了,咱爺們兒的事兒,你們這些奴才少礙著,宮裡立了那些個規矩,可不是因為皇子們年幼就由著你們指派的,別拿著雞毛當令箭,就算多出來一張嘴,你們下巴也長不出鬍子來。”
和瓜子兒馬上跪下,摑了自己一個嘴巴子,故意提高了嗓門,道:“哎呦哎呦,十爺說得在理兒,奴才們可都是使喚丫頭拿鑰匙,可這鑰匙既然拿了,就得看好不是?得在主子要的時候拿出來不是?別說您了,就連萬歲爺晚上翻了哪個娘娘的牌子,敬事房都還要記著吶,奴才們伺候主子,主子讓奴才摘腦袋奴才也沒二話,就怕奴才這就摘了腦袋,換了別人伺候主子,他還是這麼說這麼做,奴才上頭都頂著規矩呢,那就是奴才們的一團燭火,蛾子就算明知道燒死了也得撲騰上去。”他邊說邊隔著漏窗往院裡瞻望,盼望有個主事的出來勸下這位調皮的主子。
胤禵瞧得高興,也不理他,他見院子裡此刻齊集了百十來個年輕女孩兒,人人穿了一齊的桃紅圓領長襟旗袍,梳著油光水滑的麻花辮子,有的有劉海兒,有的光著額頭,督管太監儼然不在場,女孩兒們膽子也大了,有的從懷裡掏出手絹包著的炒貨嚼磕,有的合在一起踢毽子,腳上都踏著花盆底,可腿腳都挺靈活,圍繞著參天的大槐樹,歡聲笑語彷彿樹上落的槐花瓣兒飄灑下來。
這時便有個姑娘露了頭,起先還混在人群裡一起踢毽子,可每當伸腳踏地,便噠噠兩聲敲在地上,儼然跟別人的動靜不同,起先是別人發覺,待到她踢的時候便掩袖而笑,她慢慢也略覺出異
5、四 。。。
樣,也就不再踢了,只想默默地退出人群去檢查一下腳底出了什麼差,偏偏女伴拉住她,不知趣地問,“誒,你的鞋怎麼了?”別人也都向她投過去目光,她慌忙向牆根兒退過去,一路灑下叮噹叮噹的腳步聲,眾人鬨堂大笑,彷彿這個女孩的身後長了尾巴。
胤禵朗聲大笑起來,似乎觸動了窘境女孩兒的機關,她前一刻還蜷在廊簷下無助地抱著肩膀,一瞬間抬頭找到了這笑聲的主人,她面無表情,可眼中分明洩露著義憤,繼而叮鈴鈴衝出月亮門,指著胤禵道:“你笑什麼笑,給姑奶奶下來!”
她的聲音中流露出與秀女的馴順截然不同的魄力,胤禵愣了一愣,上下打量著,倒是頭面輕靈,眉黛齒白,只是被義憤扭曲著,加深了顴骨與下頜的寬窄對比,一下便落俗了。
宦官和瓜子兒原指望有個當差的大員替自己勸小主子回去,沒想到出來個愣頭青的秀女,仗勢欺人的勁頭就上來了,提高了嗓門說道:“大膽,你是什麼東西,敢在皇子面前造次!”
“你是什麼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