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慎勤之言,便是出自《官箴》首句。
方一宣題,他渾身即是怔下,腥甜澀苦皆堵在喉中,萬般情緒浮沉,不能出一言。
餘光所到之處盡是筆墨飛灑的團影,他愣愣仰頭,目色直迎上殿階之首。
她亦凝著他,不動。
四目交接之刻,她瞳中清寒一片,他眸中水霧在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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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記憶如潮
日落風起,鏍成殿中業已空下大半。
鐘鼎響過三鳴,殿試畢。
殿中已空無一音,殿中十六座亦只餘一人。
“顧溪呈,時候到了。”禮侍郎適時低喚了一聲,而後更靜。
顧溪呈蒼白一笑,雙手扶起捲紙交遞,予侍郎頷首,即是轉身而去,一襲白衫影淡以消匿於漫天昏色間。
禮侍郎託著題紙踏上九梯殿階,一步連著一步,直至延陵易身前躬身交遞。
延陵易素手扶袖,取過那質地極佳的捲紙,微以攤展,落目於其中,淡淡一掃。
第一開半頁落著三代履歷,二頁素開,後九開備寫策文之行卻是一字未落,大白著頁面。延陵易想真是可惜了好好一卷軸紙,面無所動,合卷,遞了身後監官持卷官大木背卷記戳。最後一份捲紙加彌封官關防之後,整場殿試終告畢。
殿外起雨,霧靄水氣溼了雲閣羅闕,延陵易緩步下殿,於稍起人聲的殿中步步向外迎去,朝裙襦袍上的遊鱗對雉一併入了雨色,唇角微陡,即是溢位一絲詭笑。
……
風月館的二樓雅房,坐在雲母屏後的李昃等候多時。延陵易推門而入時,他便是迎上,一身常服很不合身,罩在略顯精骨的身上猶如個曹老頭子。延陵易睨了眼桌上的茶盅,她正是渴了,繞了幾步臨桌坐下,還未掀杯,那李昃立馬將茶盞遞了眼前。
“這次……多在王爺辛苦。”他笑得憨憨,滿面拘態。
延陵易一揚袖子,將半盞茶擲出去,這茶不夠燙!轉著杯子時,草草掠了他眼:“這一次我算是搭了命進去,官科重弊,你知是個什麼死法。如今……元秋與我是也同了場生死,往後他跟著我不會虧。”
“是,奴才知道,奴才一門都是感念王爺抬舉之心。”
她一擺手,無空聽他扯屁話,直截了當道:“我給你時間考慮的事情,可有了主意?”
“王爺。”李昃雙膝一軟,跪得一塌糊塗,雙手抱住延陵易裙袍下襬,霎時滾了淚珠,“您……放過奴才吧。”
“好你個李昃。”延陵易一腳踹進他心窩處,狠甩下羅青瓷盞,怒目逼著他,這幫小人嘴臉她看得夠多,是要做出十足凶神惡煞的模樣才嚇得住,“本王既能用命助你,你竟不敢以命忠我!你的命,和本王的命,到底是哪個貴?或是……元狄的命更貴?”最後一聲元狄,她咬著牙吐字極狠。
聞聽犬子之名,李昃斗大的淚噙在眼眶中,駭得不落。中年來子,他李家就只這麼個獨苗香火。
“王……王爺……王爺的金貴。”淚眸轉了轉,腦袋砸在磚地重重抵,冷淚倒貫,“奴才……是王爺的,人是王爺的,命是王爺的,這一顆心往後只對王爺忠。”
延陵易起身繞他轉過,欲抬他起身的手愣在半空,她不落,他也不及:“你是個聰明人。我暫也不逼你和那邊斷了關聯,只要你記著自己的主子是誰就好。”
“是王爺。”這一聲幾乎不及思索便脫口。
延陵易眸中閃過一絲溫意,手探至他一臂輕抬:“告訴我,暾元庵那女人打的什麼主意。”
“王爺是說……”
“科舉之後,便是除了東宮,以後呢,再是除誰?”
李昃渾然驚顫,不敢言聲。
“再要除掉的那個人,是我吧。”延陵易猝然一笑,眸中釀著淺波,卻是極寒。
李昃咬牙一抖,唇角淌下猩紅,只悶頭應了聲,再不仰頭看她。
延陵易猛抽了一袖子拽他起身,冷袖甩過,即是偏轉半身。窗外郢江漁火星點,雨勢漸密,望不斷的煙塵霧暈,一如人心。那人若想除了自己,也唯剩一門招數!
由二樓雅廂沿下,彩帳疊如雲,滿堂鶯燕穿梭,笑聲如鈴。延陵易忽而停了步子,扶廊而望,她想,如若那一年什麼都未錯,小魚兒歸了延陵府,她便也會淪落於此。如若這般也好,無性命之憂,無擔驚受怕,再沒有那些不堪,她也不會成為街角巷陌罵得痛快淋漓的大奸臣。
紅燈綠盞,大張豔織間,總是能尋一出生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