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夫人遲疑地擁緊他,瞬時淚如雨下,扎進他胸口的冷刃,如今便疼在她心底,清晰的疼痛撕裂她強行支撐的一絲意志。
她有多少年沒有抱過他了。十年,或以二十年。他出生那一日,她便是將他裹在懷中,嬰孩的溫度,暖過她心口最軟的地方。他是屬於自己的生命,延著自己的血脈,她如此愛他,如此小心翼翼地愛著他。
便是這一座危機四伏的皇家別院,讓自己愛得如此艱難,逼得一步退過一步。
鮮活的慾望和無止境的權力充斥在本已無比美好的天倫親情之間。
她漸漸忘卻,漸漸放棄。
先是放棄去愛自己的丈夫,再是強行遺忘疼愛骨肉的權利。
她要親手拔去周身每一寸愛的鋒芒,才能活下去,也才能助他活下去。身為一個女人,怎麼能夠放棄那麼多,只她做到了,痛至麻木後,是放棄了二十餘年。
“我求你,”無盡的淚水,單薄的言語,話不出蒼涼與無奈,“走啊。”
寧願無愛無慾,寧願一無所有,強撐意念的自弓,是孤獨的,卻也比任何人都堅強。
她絕不會放過一絲活的希望,只要一吸尚存,她便要親眼目睹著他離開,遠離這一座嗜血殘忍的皇都。她的兒子,絕不能掙扎沉溺於其中,她所有的愛,更不該卑賤如螻蟻,殘喘於蒼白的野心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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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丈高築的百敕尋星臺,巍峨大氣,雍容風華,它曾經是天下最美最高的殿宇,如今卻也是最寂寞的。
一座尋星臺上,有一個朝代的盛世崢嶸,一個朝代的風雨飄搖,再一個朝代的更迭,血濺於無聲無息中。它老了,如此疲憊,如此無奈。它的基下,是白骨累累,是愴然悲涼,是永無止盡的哀鳴和哭泣。幾世的悲腸離歌,皆書在日夜繚繞的嗚咽之中,聲聲無衰,音音不絕。
以野心築基,權力為粱架,慾望是廊柱,鮮血化朱漆。這便是俯仰天下的至高點,皇權的極峰。
如今她便扶欄站立於此,高臺萬丈,在足以睥睨天下的高度垂望最繁榮的盛世,眼前卻是模糊的。
是誰說的,最盛的極點,也是最後的輝煌。極盛便是極危。當年她亦是看著夏宮的傾國盛世由盛入危,往昔的輝煌如倏然而逝的煙花,她尚未看清她的美姿,便一瞬熄滅。
失去了才知道擁有,是第一宗罪孽。
雨霧中緩緩而來的身影,拖著疲憊,雨水澆淋了一身。
第一次,她見他如此狼狽。
倦淡的笑容,依然掛在他唇邊。
撞入目中,心如割裂,痛得呼吸一輕。如此景況,他又是如何能扯出笑意,如何能不痛不倦。
世事浮沉,無常無情,只命運對他們二人尤其艱難殘忍。
他登上仙台,便立在她面前,笑意一層層鈍開,如同穿刺雲霧明XX難出的陽光。
在她面前,他唯獨不能剋制的便是笑。似乎唇角的弧度,永遠都是為她微微挑起上揚。
“大雨天的,怎來了登高望遠。”言語中不經意的隨性淡而又淡,他頓了頓,又是笑了,拖病的蒼白由眸中亮色掩下,“車馬早都備好了,雖不是出行的好天氣,可也不能再拖。”
他仍是要與她攜手離去,一去三千里,天涯海角,碧落黃泉。如此誘人,如此美好。
支離破碎的亂影晃在眼前,她努力扶欄站穩,站在太高的地方,或許便會時常恍惚。
涼氣逼入胸口,終難以抑制地咳出聲,抱歉一笑過,他搖頭微蹙了眉心:“脾氣大了,非要我親自來接你。”沒有責怪,多的是那絲寵溺。只面對她時,才會有的語氣,原來如此熟悉。
“我不會同你走,也是我殺了曹嬤媽。”眼中乾涸的發痛,若是眼下都流不出淚來,她想自己此後是不會再哭了。不能哭,便笑吧,於是她扯出了這一生最難看的笑容。
他沒有發愣,沒有黑臉,更沒有呆若木雞,幾乎是不給自己思慮的時間便接道:“我們走罷。”
如果能夠一時糊塗也好,只可惜老天爺給了她遺忘的機會,卻從不賞她糊塗的天分。
有那麼一刻,她是想不顧一切地抓緊他。而後說好吧,走吧。她將真相全說了,他仍是說走吧,那便真的離開,不用相瞞一生,便是廝守一世。自私一回,卑劣微小一次,她可以齷齪,可以無恥,更可以不義。只周身是冷的,腳下是沉的,連笑容都是苦的。她動不了一步,連抬手的力氣都洩盡。自己還可以…再無恥些嗎?
搖頭,再搖頭,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