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步步走到二十七世婦、九嬪,甚至是四妃、三夫人。”她的目光轉向我,仍帶著吟吟的笑意,溫和卻又落寞,“可後來呢?那些事情讓我措手不及,也讓我知道,這後宮不是馮府,我在這裡,不可能是眾星捧月。”
多少家人子初入宮闈時是同她一般的想法,因為她們多是世家之女,無論嫡出還是庶出,到底是一家的小姐。更有一些因著容貌或是才氣出眾,家中自小便格外重視,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送入宮中。她們所期盼的是在宮中豔壓群芳,不知道的是其中的爾虞我詐。多少人,就栽在這眼高手低上。
宮中到底不是家裡,許多錯處,如是在家裡,長輩興許斥責兩句也就罷了。宮中,卻是要按宮規辦事的。
我見過了太多的例子,從尚儀局到後宮。
這大概是我唯一感念自身遭遇的地方。若晏家此時尚存,身為嫡長女,我大概還是要入宮的,卻未必能早早明白這些。
將和珠蘭一起離宮的,還有荷韻。她那天雖傷得重,但所幸沒落下病根。我和語歆各自送了份銀兩給她,已夠尋常人家過上幾十年了。至於她這些年在宮中得的賞賜,因著宮中之物不得擅自帶出皇宮故而只得留下,後來語歆來明玉殿問安之時,碰巧宏晅在,我見她帶著荷韻,想起荷韻曾在御前服侍過些時日,就趁此求宏晅準她帶這些年所得的賞賜一起走。
宮女離宮的那天,我立於廣盛殿前的長階之上,俯視著遠處的宮門。隔得太遠,又有前面的輝晟殿擋著,只能斷斷續續的看見那些服飾顏色各異的女子走出一道又一道的宮門。
肩上一暖,略偏頭,是他摟住了我。他眺著宮門處那一片色彩斑斕,神色淡淡地問我:“你想出宮?”
我沒有去猜測他這不辨喜怒的口吻下究竟蘊含著怎樣的意思,隨著他的視線再度望過去,誠然點了點頭:“是,臣妾想家。”
他沉了良久:“快十年了。”
“是,臣妾離開晏家,快十年了。”十年,晏府的大門,我一步也沒再進去過。我輕靠在他肩頭,又道,“不止是想晏家,還有太子府。”
這也並非謊話。晏家沒落之後,我在太子府住了那麼久,數算起來,我在晏家住了七年,在太子府住了六年,那裡對我,同樣是個家。在那裡我認識了他,在那裡我學了琴棋書畫,在那裡,我成了晏然……
仔細想來,我在皇宮裡也快四年了,還要再住上一輩子,卻難把這裡當家來看。這是一種很奇怪的隔閡,我也說不清因由。若論起來,在太子府時,他與我是主僕,如今是夫君與妾室。可這皇宮,我夫君的皇宮,永遠帶著一股威嚴的陌生感,時時壓抑著我,壓抑著宮裡的每一個人。
“今年去梧洵避暑。”他的語氣平靜飄渺,“去之前,挑個日子你回去看看吧。”
“陛下?”我驚詫得離開他的肩頭,抬頭望著他。嬪妃無故不得出宮,雖然時有省親,但晏家已不在,我顯然不能是去“省親”。毫無名目,我怎麼能離宮?
他笑了笑:“朕陪你去。”。
宏晅挑的時間竟是在晚上,神不知鬼不覺地出宮、天亮前回宮倒是能避開旁人的閒言碎語,可是……我被他牽著手一路走下長階,訥訥道:“陛下,城裡有宵禁……”
按律,日落前七刻,錦都城裡東西兩市的鑼聲敲三百下,宵禁就開始了①。店鋪關門、百姓各自回家,城中街道上皆有巡邏。雖然他被捉到了絕對沒什麼大事,可天子犯宵禁在城中被抓這話傳出去到底不怎麼好聽……
他側首橫了我一眼,轉回頭去沒說話。
他沒帶旁人,只有鄭褚和怡然隨著,我也只帶了婉然。太子府在皇城之內,自他繼位後一直空著,卻一直打掃得乾乾淨淨。我進門後見四下都空蕩蕩的,卻一切如舊,熟悉的氣息縈繞心頭,一時百感交集。
我穿過正廳、走過花園、走過一間間屋子,最後,在自己從前的房中停下。
這就是我住了六年的地方。傢俱都還在,連位置也沒挪過,只是略有些顯舊,也少了些人氣兒。我在妝臺前坐下,心中五味雜陳地去看這面熟悉的鏡子映出的自己的面容,他在我身後一笑:“我第一次到你房間看你的時候,你就伏在這妝臺上,哭得無知無覺。”
我啞然。那是將近十年前的事情了,是我入府的第二天。那會兒爹孃剛去不久,兄長又被流放,我雖然在太子府得以安身,但安靜時總是難免去想這些。越想越傷心,越想越難過,加上那天白日裡又因為戴孝的事被他斥了兩句,晚上無人時就趴在妝臺上大哭一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