底還記得她多少!
“臣妾若真醒不過來……”我的聲音隨著我的語氣發了悶,低低啞啞的無力,“陛下能記得臣妾就好。”我的羽睫抬了一抬,愈低聲地改口又道,“夫君能記得晏然就好。”
我清楚這聽似簡單的一句話是一個多麼難的要求。這些年,我算是一路在他身邊走過來、看過來的。他對嬪妃從來不錯,無論生前還是死後。生前,他不會無端薄待了誰,偶有個病痛也體恤有加;死後,誰的追諡也不曾虧了,家中亦會有相應的照拂。作為一個帝王,大約也就如此了吧。
可話又說回來,萬般情誼也止於此,追諡之後也就算了了。皇長子的生母方德妃如是,愉妃亦如是。作為夫君,難免顯得薄情。
我寧願不要死後的追諡,而要他記我一輩子。後宮佳麗三千,猶如鬥豔百花開敗一茬又有一茬,已逝的,風光大葬有什麼用?一抔黃土覆於身,無人會記得,也求不得別人記得。但,我的夫君必須記得。
他有三宮六院,但從小就跟著他的晏然,只有一個,他必須記得。
宏晅側過首凝睇於我,眸色複雜深沉,好似一潭幽水,表面平靜下湧動著什麼。我不去躲避,只想看清他那層平靜之下究竟藏著什麼。
“你覺得朕會忘了你?”他沉音問道,我未語,他低一笑,“因為愉妃?還是因為別的什麼人 ?'…87book'”
我一震,他竟知道?
“晏然,朕……沒忘了她們。”他笑意發苦,執起我的手託在他的掌心上,低著頭,手指描著我的掌紋,一陣陣發癢,“朕想對每個人都好,但朕也是個人,朕做不到對每個人的情都那麼深。”他握著我的手一緊,“你只要記得,你不一樣。”。
“寧貴姬失子,陛下已經月餘不曾召見過蕭修容了。”這是在這個炎熱的夏季裡,整個梧洵行宮議論的最多的話。
昔年的瑤妃、今日的修容蕭氏、皇后的庶妹、長寵不衰的寵妃,終於失寵了,因為我的孩子。
我任由這些傳言在宮中由竊竊私語逐漸傳得沸沸揚揚,不去遮掩亦不做推助,因為我心裡清楚,她不會永遠的失寵的,若連這點手腕也沒有,她先前也沒有本事寵冠六宮那麼多年。
不遮掩是因這些議論並非自我宮中而起,我去遮掩太過刻意;不推助則是為了防她日後東山再起之時急於雪這一恥而下手太急,讓我無暇反應。
我有的是時間和她耗著,慢慢報這個仇。
婉然總覺得我擔心太過,不屑的一聲輕哼:“削封降位,月餘不得召見,她當真還有翻身的一天麼?”
我側倚在素漆花梨木涼床上闔眸小睡著,聞言輕聲一笑,抬眼淡道:“削封降位又如何,她不還是位列九嬪?”
宏晅說,他想對每個人都好,但他也是個人,做不到對每個人感情都一樣。所以他可以為了我而懲蕭修容,月餘不見。但因為這是他的後宮,他不想太厚此薄彼,他不可能冷落蕭修容一輩子,哪怕是看在皇后和蕭家的面子上也不會。
何況,在他眼裡這只是個意外。
婉然坐到涼床邊的杉松木凳上,託著腮認真問我:“姐姐覺得怎麼算是報仇?”
我目色一凌,眉間帶笑:“一命,抵一命。”
夏文蘭當初謀害愉妃的孩子,雖未成功仍在廢黜;宏晅誤以為愉妃下毒害我險些廢她……若讓他知道蕭修容做了怎樣的事,誰也救不了她。
再說,蕭修容手上的人命,也決計不止我腹中胎兒這一條。
夏末秋初,錦都的天氣逐漸涼爽了,往梧洵行宮避暑的眾人也皆遷回。歸宮之日,停留宮中的嬪妃們照例要拜見帝后。若是從前,還要向位列四妃的瑤妃見禮,這次是不用了。
我邀了語歆和良美人、馮瓊章到明玉殿中小聚。良美人纖纖十指撥著一顆石榴,紅白相映分明。她眉目間蘊著淺淡的笑意,緩緩地道:“說起這石榴,臣妾聽說前年夏季,陛下往錦淑宮賜了一株石榴樹,至今都是宮裡長得最好的。寧姐姐從前住在錦淑宮,可曾見過麼?”
我一時怔神。她說的,是宏晅賜給愉妃的那一株石榴樹。彼時愉妃還住在瀾曳齋,剛剛有孕晉了婉華,賜石榴樹便是借“多子”的吉意求福。也許是互相沾了喜氣,那株樹長得格外的好,夏時朵朵橘紅色花朵明豔,秋日顆顆果實酸甜。後來愉妃誕下皇次子做了一宮主位遷去嫻思殿居住,那株樹也移栽過去,我和語歆去時都時常去摘那石榴,愉妃幾次笑侃說“陛下賜我的這點東西,還不夠給你們兩個解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