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名小亭還算明亮,誰料那幾條樓船上燈火通明,穿行而過,因著河道狹窄,樓船飛簷帶起了兩邊柳條瑟瑟作響,竟顯得林海所處的水畔無名小亭更加黑暗沉寂。
景德二十三年三月初五,安平侯府一眾人等出了姑蘇城,不幾日便來到揚州。果然到了揚州之後,林謹知看著揚州,但覺處處都比姑蘇好上百倍,這心情舒暢了,身體也就好轉了。他也知朱軾以往每年春夏都要到揚州來住些時日方迴轉姑蘇,想著如今整日住在揚州了,朱軾自有舊友,也許時日長了某些心思也就淡了也未可知。
本來搬家就是件痛苦的事情,前世林海獨居,多是住在宿舍裡,可每逢搬家也是累脫一層皮的感覺,如今上上下下一大家子人口和各種瑣碎事,林謹知那裡是一概不管的,一應內務都落在了林海的身上。
正院幾年前他來揚州遊玩時曾經住過些時日,如今老爹也來了,自然留給老爹和兩個姨娘。他另擇了處只有兩間正房的小院住著,他也懶得重新起名,依舊掛著華棠院的款,一間做寢室,一間做書房,另有個小廳做會客之用。幸而這處院子正房不多,偏房卻不少,兩個通房和大小丫鬟只在偏房住著,除了兩個常年貼身伺候林海的大丫鬟紫蘇、紅菱外,餘者便是兩個通房若無林海的召喚也一蓋不許進寢室和書房。林海只圖這小院另有門出入清風朗月別院,不必每次出入都得驚動老爹罷了。
本來林海也給朱軾留了個院落,朱軾明面上也答應了,可不久林海便發現自從林家搬來揚州,朱軾還是在觀音山上的禪院住的時日多些,只是每日過來幫林謹知料理外務罷了。
林海如今也已經知道朱軾朱先生的心上人乃是自己的老爹,他也看出老爹只拿朱軾當成好友知己,在母親去世後,雖然情感上對朱軾有些依賴,但並無半點涉及愛慾的想法。好在林海那年出遊的時候就知道朱軾在揚州另有相好,他心裡對朱軾其實頗有些腹誹,不過畢竟都是長輩,實在不好宣之於口,也只好爛在心裡就是了。
從三月初到四月底,這一陣子的忙亂,讓他連給徒景之寫信的時間都沒有,待到林海總算把清風朗月別院的內務整理得差不多了,整個人也累脫了形,著實躺了幾天才算緩過來。
其後林海恢復了平日讀書、偶爾出遊的日子,畢竟景德二十二年這一科雖與他無緣了,但他總歸是要去參加下一科會試的,於是日子過得彷彿和在姑蘇無甚區別。
他也知道聖駕南巡,將於四月中駐蹕揚州,他雖有陣子沒給徒景之寫過信了,徒景之卻依舊保持著半月一封信的頻率給他來信。從京城出發到沿途風光,在信裡,景之一一與如海道來,也不管自己寫的信根本就和坦誠身份差不多了。
林海忙裡偷閒看信時,想著徒景之從京城到德州、濟南……一點點在靠近自己時,經常有些恍惚的感覺。這幾年來,和徒景之通訊早已成了他的生活習慣,他自從前幾年從揚州迴轉姑蘇之後,便不願與對方以“徒兄”、“如海弟”相稱,於是在寫給對方的信裡,再不稱呼徒兄,而是直接稱呼“景之”。孰料徒景之也從善如流,再不叫他如海弟,只叫“如海”,讓他心裡著實偎貼。林海自覺當初的那一點思慕,如今在他自己看來已經沉澱成了深厚的友情,人生能得徒景之這樣的知己,自是值得高興的事情。況且,自己將來終究要出仕的,和皇帝保持距離才是上策。若是能一直不去見他,將來會試若是順利,無論是金榜題名還是入仕為官,自己只和旁人一般山呼萬歲也就是了吧……
可是,他內心深處總有另一個聲音道:別老是自欺欺人了,你才不只想和他當知己呢,再說……再說徒景之就是今上,一直也都是朱軾的說法,萬一他不是呢?萬一他只是隨駕的宗室之類的呢?這個世界上,只有他是一開始就能和你對話的,只有他是不同的……
便是在如此翻來倒去間,四月初八日,聖駕果然到達揚州,與前次南巡一樣,入住本是甄家別院的揚州行宮。過得兩日,在揚州的大小官員得以覲見天顏,一時之間,揚州城再度沸騰起來。上回聖駕南巡之時,林謹知並沒有從姑蘇跑到揚州去覲見,這回卻不同,他已經在揚州常住,不去見駕是不可能的了。
四月的揚州已經很熱了,林謹知又許久不曾穿戴侯爺的全副冠冕袞服,這次見駕時間持續又長,到讓他回到清風朗月別院時差點沒虛脫了。林海只有舉人功名,更沒有見駕的資格,他只聽老爹見駕回來一通牢騷:安平侯林氏只是列侯之一,又無官職在身,比不得那些手握實權、赤手可熱的,那些排班的,不以品級反按著是否實官排列,林謹知便被安排在幾乎是倒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