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氏這邊卻也並非完全的裝病,她一邊更加看緊兒子,著急上火地要給兒子放幾個房裡人,另一邊卻在房裡偷偷獨自一人抹了幾回淚。
因著林家宗族不盛,人口更少,當日林海祖父林老侯爺尚在時,為林謹知謀親時特意避開那些高門大戶,求娶於僅出過一個舉人,大半宗族都在務農的姑蘇郊外鄉紳的楊家,著實讓楊家意外。安平侯府在姑蘇已有數代,雖也有自家產業,卻能在商言商、在官言官,少有與民爭利的情形,因而名聲很好。楊家那時在姑蘇郊外有些宅田,不過因著楊氏的父親中過舉,雖未曾做得朝廷命官,卻也可以被人尊一聲“老爺”就是,與林家比起來便是天地之別也有了。單有一樣被林老侯爺看中,那就是楊家的女兒出嫁後都生了兒子,這對於數代單傳的林家來說便是天大的好處了。加上楊家教養女兒亦如兒子,從小除了女紅之外,也教她們識文斷字,且還教些算學,以備將來出嫁管家。那時林老侯爺也不知道自己兒子還能在自己死後再襲一代爵,看兒子林謹知素來看不起那些說一套做一套的腐儒,偏自命“純人”,從小便讀不進書。幸好林老侯爺也不在這方面強求於他,略說過幾次便為兒子另謀出路了。看林謹知讀書科考沒指望了之後,便謀算著找個能幫他一起操持產業的女子,讓林家即使沒了官身,也要有安身立命之所,因此看中了楊家。
楊氏自小受訓,自是知道女子嫁人後要以夫為尊。她自嫁過來做了林家婦,沒過多久,林老侯爺便知自己眼光不錯,這媳婦兒不僅生出了孫子,更不只能操持內宅,還對於自家那些產業鋪子也能幫著看賬出謀。待得景德八年,林老侯爺臨終之時,彼時天京城裡有大變動,江南之地終因距離尚遠,面上尚未波及,楊氏卻能從鋪子掌櫃和管事的彙報中找出蛛絲馬跡來,加上林老侯爺的囑託,讓林謹知向朝廷上表,除了告知自己身為列侯的父親病逝的訊息外,還多加了幾筆稱讚今上的筆墨。果然不多時便有了回報,林家的安平侯得以再襲一代,林謹知仍為安平侯,賜楊氏誥命!
自此之後,林謹知對夫人更加佩服,若不是後來來了個朱軾,分走了些茶園、工坊,不光內宅的事務,便是自家外邊的產業,也都要由楊氏打理了。
楊氏嫁過來之前,林謹知便有兩個房裡人,不過林謹知不是那貪花好色的,只因父母為了教導人事才接受了這兩人,與楊氏定親後便放出去了。又曾在與楊家定親之後,藉著個由頭,與楊氏兩人打過照面,自覺這般端莊的女子應該好好對待,加上楊氏生了兒子林海,林家終究有後,楊氏又主動為他納了兩房姬妾,心中對這位夫人更加歡喜。
如此,楊氏上得長輩喜愛,中得丈夫敬重,下有兒子承歡,自己又有誥命身份,產業經營得又好,別說小小姑蘇城了,就是全大夏看去,也沒幾個如她一般好命的女人了,怎麼想都應是最為福德滿滿的。她心裡本也以此為傲,卻不料公公沒幾年便去世,丈夫門下清客裡有了個叫朱軾的人漸漸佔據了丈夫的時間,而唯一能讓她心中安慰的兒子,卻又在一場大病後變了個人似的。
即使林謹知作為父親如大夏一般的嚴父,絕少與兒子相處,相處時也多是端正問答,書讀得好就誇幾句,讀得不好就罵幾句,因此沒有發覺什麼。但做母親的對子女最為上心,自己的心頭肉身上發生了那麼大的變化,楊氏又怎會一點疑心都沒有?
卻是當日林海重病之時,她愛子心切,曾去寒山寺求過佛,也去玄妙觀進過香,更在閶門外的庵院被一個精講貝葉經文的老尼開解過一番,早就存了些念想。見林海醒來後果然如換了個人一般,也只是哭過幾場,既然兒子還是自己的兒子,且比以往更加聰明,又對自己更加依戀,也就只好如此了。
可她身體本就有些毛病,加上家中大小瑣事日日不得閒,時日一長,便是鐵打的人也受不了,更兼心中隱憂太多,自從知道林海對男人也有心思後,便失了主心骨一般,只是硬撐著罷了。便是林海自揚州迴轉之後,猶如再次脫胎換骨一般,把那些少年人的輕狂姿態一掃而空,日日手不釋卷,以前對幾個友人探討讀書還有躲的時候,如今他自己也成了發起人之一。更有剛剛回到姑蘇的一段時間,形容嚴謹得好似《禮典》(注1)裡走出的標杆,若非朱軾和他長談了幾回,總算放下了些身形,到讓楊氏恍惚以為以前的小小林海又回來過似的。
林海這回再沒拒絕母親要把碧桃、春桃塞到他的床上去的意思。此後林海再讀書時,在外書房身邊有小廝侍奉,在內院裡也有了紅袖添香夜讀書的情形。
楊氏自知自己不能強求更多,當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