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像得到的那些諾言,都還遠未到給她的一天。
柱影中的侍衛官已走開了,不知待會出去時會不會遇見?遇見時她該說什麼呢?問他為什麼甄選宴遲遲不給結果,害得宮中美人們依舊心思難定?還是喜滋滋地衝他眨眼睛,悄悄只說給他一個人聽——倘若今天一切順利,明朝她就能嫁給荷露斯神為妻?
法老另派了兩隊侍衛護送她到西岸祭廟,數十位手執焚香盞的一等祭司迎她進去,法老的侍衛們被擋在牆外,沿著熟悉的香氣走上坡道,大祭司等候在哈托爾女神的神祠外,望見她來,神前第一祭司簡慢地微一頷首,抬手示意她跟去,祭司們尾隨而來,她剛踏入仍未覆頂的神祠,身後雙門已合攏緊閉。大祭司回首站定,她卻越過他徑直往更深處去,直走到巨石與惡咒封印的祭堂前,方才停步,回身時揚起眼,望一望立柱頂端哈托爾女神的臉,日光裡意味深長的笑顏,三千五百年後同是此般沉靜無言。
自入人間起一路而來的記憶,便似捧冰而行,護得越緊,化得越急,到得尾聲,手心裡殘著一星半點涼意,回眸當初,尋得見零星寥落的片影,想不出起承轉合的因果,如感受那絲涼意般,捕捉著碎片中早已無關緊要的情緒。誰能預料,童稚時的偶一感概,有天會變成開啟禁門的鑰匙?
最初誰都沒有說話,大祭司站立柱旁,垂首闔眼,似在聆聽女神的指點,她倚著石門蜷坐到地上,將姿態落得更低,稍緩了緩對峙般的靜默,才能對著宿敵開口說起“從前”。
“從前在田莊裡住著的時候,每遇著娘不高興,光怕捱罵,總是先躲去祭司哥哥那裡,直接溜進他屋裡藏在門後,娘不願擾到祭司哥哥,從來只將門推開一條窄縫,匆匆帶過一眼,而屋裡的祭司哥哥,永遠都在讀寫書卷,永遠是未受驚擾般的安寧,娘尋不見光,也就罷了,她始終都不知道光只與她一門之隔,就在她的手邊。直到後來有一回,三哥出獵歸來,送給光一小盒香膏,光喜http://www。345wx。com歡壞了,怎麼也不捨得用,三哥聽說,笑話了她一通,又把她拽過去,把滿罐香膏全抹在了她的金髮上,也就是那一次,娘循著香氣找去,終於揪出了躲在門後的光,祭司哥哥卻比娘更驚訝似的,說:‘忽然滿屋子的橙花香,一度錯覺是女神賜予的褒獎,原來是你在這裡。’”
假使母親從不曾驚破祭司哥哥的欲蓋彌彰,女神賜予的芬芳是否就能永遠縈繞在他的身旁?
“祭司哥哥對於光的心意,掩藏門後,不可言說,”她輕聲嘆,“亦如大人您封印於祭堂之內的僭越,想是人同此心?”
大祭司折在立柱上的身影微微一晃,日光下無所遁形的心驚,只聽他勻了勻氣息,靜謐中悠長綿邈的嘆息,嚥下驚惶,竭力鎮定,他慢步走近,半隱入柱影,目光如炬,極為矜持地注視著她,仍不言語。
她明白這位大人決意採用她敷衍掉梅瑞特的法子敷衍掉她,她偏衝著他笑靨如花。
“主神將我送來時曾說給我聽,”她輕快地道,“被大人您用巨石和死咒藏起的秘密。那是身為凡人卻奢望與流淌著神明血液的王女牽手同行的心念,想留在祭堂真正封閉時同向眾神膜拜的親近,祈盼著許多年後永生之地無人處的私語,我覺得這願景真美極了。可我的荷露斯神卻不知道,雖然他親眼看著祭堂門封閉,卻好像田莊裡尋不著光的母親,受了神侍的矇蔽,看不見描繪在禁地牆上的您的形象,猜不到嵌刻在祭堂門後的大人您的心跡。”
分明聽見嘆息聲穿過柱間,她緊緊盯住大祭司的臉,又疑心自己瞥見的是他的微笑,看不真切;心臟在胸腔沉沉跳動,她屏息等待,像繃在弦上的箭,她已用盡氣力拉起滿弓,怕只怕他不以為然的一笑。
“倘若有天,當荷露斯神知曉這扇門後的秘密,震驚之外,必是深深質疑:那位真正流淌著神明血液的王女,竟縱容得您如此狂妄,那麼她與神明之間,恐怕並沒有她所說的那般親近,因為她甘願將這親近給了一界凡人。恩典本是王女與神明親近之果,怎料因果顛倒,那恩典的來由,荷露斯神定要追究。大人您該比任何人都明白,恩典之所以是恩典,全因荷露斯神虔誠深信,圖特摩斯之所以虔誠深信,全因他遇見了憑空降臨在初始池上的我,他相信主神既給了他一個恩典,自然也能賜給他的母后另一個恩典。雙生的恩典,只因共治南北的兩陛下,而時移世易,逾越之頁終將翻過,恩典抑或邪靈,全在神明一念之間。大人,世事輪轉,您怎知這莫測神意落不進她的御名框?”
詰問空過,得不著回答,神官依舊沉默如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