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想過,等這邊的戰事一結束,他過去見她時,該向她毫無保留地表達自己因了她到來的歡喜感動,還是板著臉教訓她的自作主張?但是無論如何,他也不會想到,當他終於和她相見的時候,卻是用這樣的方式——他曾對她說,叫她在家中等他,他會好好地回去找她。如今卻橫著被人抬進來,在鬼門關前徘徊,因了她的一雙手,這才被拉了回來。
現在的她,滿臉倦容,手上染滿了來自於他身體裡的血汙,甚至連那一頭他想象中散著梔子般芬芳的青絲長髮,也因了女主人的無心打理而顯得蓬亂無比——她是如此的憔悴、不修邊幅,但是卻又如此的美麗動人。
再昂貴的丹青,再嫻熟的技巧,也難能叫他描繪出她此刻的神和韻。
“繡春……”
他凝望著她,終於艱難地發出了這樣一聲,聲音喑啞而無力,卻充滿了感情。
繡春感受到了來自於他的感情,鼻頭忽然一酸,忍住了那種突然襲來的眼中熱意,回望著他,朝他微微一笑,“我沒事,只是先前過於緊張,乍放鬆下來,所以暈了下而已,已經好了。”
“殿下怎麼樣了?”
一直焦急等在外頭的裴度聽見裡頭傳出話聲,終於忍不住了,一把掀開簾子,探頭進來便問道。
繡春中止了和病人的對話,轉身應道:“暫時沒事了。但是必須保持臥床至少一個月,需要專人護理,不能有半點馬虎。”
裴度聽了,終於鬆了口氣,看了眼臉色還白得像紙的魏王,嚷道:“你哪也不要去了,殿下就交給你了!”
繡春看了蕭琅一眼,嗯了聲,俯身下去洗手。
傷情處置順利,但不過是個開始。接下來的護理才是關鍵,就像她對裴度說過的那樣,不能有半點馬虎。
以魏王殿下現在的情況,還不能被送回靈州,生怕傷處經不住路上顛簸。繡春讓他服了止血的三七凱旋丸和對症湯劑,又補充了淡鹽水後,在裴度的安排下,將他就近安置在了青龍鎮的一間營房之中。等過幾天,傷勢穩定之後,再送回靈州靜養。
夜幕降下了。營房外有重兵把守著。四下卻靜悄無聲。安靜得甚至讓繡春生出了一種錯覺,彷彿自己又回到了從前雲水村裡的舊居之中。
血管的癒合速度比面板要快些。為防繼續出血,她用小沙袋進行區域性的壓迫止血,這個過程大約需要兩天。
從安置到這裡起的這半天時間裡,她已經檢查過無數次傷口,探摸過無數次他的足背動脈搏動和體溫。他照她的吩咐躺著,望著她一刻不得停歇的身影,柔聲說道:“繡春,我知道你很累了,你去休息一下,我這裡叫別人來就行了。我會記住你的吩咐,絕不亂動一下。”
繡春揉了下臉,坐到了他榻前的一張椅上,神色凝重地搖了搖頭。
第一夜是關鍵期。就算拿棍子撐著上下眼皮,她也必須要親自守著這個好容易才救回來的活寶貝。
他靜靜望著她,唇邊漸漸浮出了一絲毫不掩飾的沾了糖蜜般的笑意。
“繡春,怎麼辦?”他嘆了口氣。
她一怔。
“我覺得我現在很幸福,簡直像躺在了雲端上一樣,你還是趕緊把我拍下來吧!”他一本正經的道。
因為失血過多,他的臉色到現在還是有些蒼白。但這卻絲毫無損他那張臉的魅力指數。他這麼說完了,見她不解風情,仍是呆呆地盯著自己沒有反應,終於忍不住笑了起來,露出潔白的齒,眼睛再次彎得像月,襯著蒼白的臉色,帶了種奇異的美,好看得叫她居然也怦然心動。
這會兒,在這方面的反應永遠要慢上半拍的陳醫生終於才回過了味兒。
他是看出了自己的緊張和不安,所以故意用這種方式逗自己,想讓她放鬆下來吧。
她的心裡湧出了一股暖流,一直緊著的眉眼兒也不自覺地帶出了幾分柔軟。
她想起白天動刀的時候,他生生忍住那樣常人無法忍受的痛,過程中竟沒發一絲的聲音,最後吐掉嘴裡咬著的那塊紗布時,上頭已經染了一絲血痕,兩排牙印深得刺目。
她又想起自己第一次在驛館裡見到他時,他也是忍著那種可以想象的深入骨髓般的疼痛,整個人縮成了一團時的情景,心裡的憐惜與敬佩更濃了。
這個男人,他天生就該清溪弄舟,風花雪月,但他骨子裡,卻又這樣的英邁堅忍,手中長劍出鞘,刺穿胡虜心膽。
“疼嗎?”
她的目光再次落在他受傷的大腿根處,然後轉回頭凝望著他。燈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