陣騷亂。她們邊穿衣服邊喊著:“起了,起了,又不是豬。”
罵聲比鐘聲管用,屋子裡的人睡醒的和沒睡醒的,都一下子翻起來穿衣服,唉聲嘆氣地說著天太冷了,不要起這麼早。
米蘭一夜未能入睡,腦子裡全是進屋時那片密密麻麻的人頭。她沒有在那片騷亂裡坐起來。這會兒她閉著眼躺在那裡有了些睡意。鄭大芬走到她身邊用手在她的被子上搡了幾下說:“哼,你這條母狗死賴著不起,你以為勞改就是睡大覺嗎?”
鄭大芬罵著就掀開了米蘭的被子,又朝米蘭的屁股上搡了幾下。接著她脫掉一隻鞋,露出一隻花色繁雜的尼龍襪。她呼地踩在米蘭的鋪上,一隻手抓住鋪沿,另一隻手去揪上鋪睡覺的人,她的聲音飛揚在寒冷的早晨,像打石場上飛往四處的亂石塊那樣跌落下來,把個早晨弄得鬧哄哄的。
米蘭看著她搖晃在眼前的那堆子肉,不知是哪來了那麼一股子勁,她不假思索一腳就將鄭大芬踢下了床。鄭大芬咋咋呼呼地摔下之後,屋子裡就熱鬧起來了。
鄭大芬從地上爬起來,因為這一切來得有點突然,她站起來時眼裡的驚慌尚未消散。她向熱鬧的人群看了一眼,這時她被一種羞辱淹沒了。她沒有想到米蘭居然敢在監獄,在幹警任命自己為組長的地方先下手為強。她朝後退了一步,她朝後退一步是為了蓄積力量。她的確是憤怒了,她罵人的聲音都變成了咆哮。與此同時米蘭便在那咆哮聲裡被鄭大芬揪到了地上。
兩個人在窄窄的鋪與鋪之間的過道里撕打成團。
兩個人打了一陣就有人過來拉架,她們拉住米蘭,鄭大芬就騎在了米蘭的身上。
鄭大芬罵道:“你居然敢動手打老子。老子讓你在這裡死無葬身之地,讓你死不見路,活不見門。你給老子一輩子死在勞改隊吧。”
監外那口鐘又破破爛爛地響了起來。吃早飯的時候到了,新犯們都跑到床底下拿出自己的碗。有人把鄭大芬從米蘭身上拉開,從地上爬起來的米蘭同時被幾個人拉著。
還有人說:“再打,老子就去報告幹部了。鄭組長要帶隊去打飯,過了打飯的時間眾人不把你活剝了吃才怪。”
鄭大芬坐在鋪上故意拖延集合排隊打飯的時間,直到新犯們都等不及了,有人去求她,她才悻悻地走到屋子中間叫眾人集合。米蘭被小黑鴨和葉青拉著站到了隊伍裡。葉青給了米蘭一個碗,鄭大芬走過去奪出那碗說:“監內不許犯人之間有物品上的往來,葉青你是想故意違反監規是不是?”
葉青說:“她用什麼盛飯?”
鄭大芬說:“她用什麼盛飯關你屁事。”
這時打飯的隊伍已經走了出去。食堂在教學樓的後面,這個時候監內的人群都集中到了這裡。到處是聲音和飯菜的香味。打飯的那個視窗很高,打飯時就得爬上幾級石梯,才能接住裡面送出來的飯菜。米蘭空著手跟隨魚貫而進的人群緩緩挪動著步子。她覺得這個過程太長了,長得使人很快就忘掉了之前或者之後的事情。這似乎是一個需要人用一輩子的時間來貫穿完成的行為。時間和雜亂的人群糅合在一起推搡著分不出誰是誰。站在窗外的人把碗送進去,然後就是等待,一個接著一個的等待,沒完沒了中午完了還有下午然後還有明天再明天。
米蘭終於站在了那個等待的視窗前,她面對著裡面那個牛高馬大的女人。女人迅速揮舞勺子將飯菜送了出來。她的手抖動了一下險些沒有把手裡的飯菜倒在窗臺上。女人油紅的嘴嘩啦亮開一道雪白的口子,那個像扎著玻璃的聲音就是從那道口子裡洩漏出來的。她把手裡的飯菜扔進面前那兩口大白盆裡說:“你個瘋母驢,就是走親戚吃酒席,也得帶張手絹嘛,我把菜飯打在你手掌裡?”
米蘭的目光聚集在女人臉上的雀斑上,女人的聲音扎破了米蘭的耳膜,她的眼裡就只剩下了眼白。
米蘭伸手去抓住那隻舀飯的勺子,對面的女人就有些發虛說:“你碗都沒有,飯菜往哪裝呀?”
米蘭的身後傳來一陣鬨笑。米蘭伸出手抓住那隻舀菜的瓢,打飯的女犯立即按住那瓢,嘴裡嚷著:“你要幹什麼?”
有人把米蘭推推搡搡地拖到隊伍裡。紅唇白齒的女犯不依不饒地罵道:“操你媽的,哪裡來的瘋母狗,跑這裡來發瘋,就是不打飯給你吃,餓死你,讓你當餓死鬼。”
28、徹頭徹尾的抗改分子
天氣似乎好轉了,鉛色的雲層中透出些亮光來。各中隊的犯人已經出監勞動。入監隊的犯人沒有具體的勞動任務,她們的任務就是迅速適應新的環境,